又到了三十年一度的大鬼日,大鬼日一来,地府大门打开,阴间鬼魂自当去人间走上一遭。这可以说是人间的劫难,但却也是人间的团聚。
其实很少有鬼魂喜欢去吓唬人或者追讨什么人命的。
人死了,也就没了心,很多恩怨情仇也就随之消散了。除了因故没有投胎因怨气滋生的厉鬼之外,大多数的鬼魂也就是来人间凑凑热闹,看看新鲜,顺便抢点纸钱或者食物吃。
所以,今天的冥界也是出奇的热闹。
一个老婆子缓缓地走到了奈何桥边上,看了眼依旧专心执着于卖汤的孟娘说:“孟娘啊,难得大鬼日,你也去人间走走呗?”
孟娘抬起头看着老婆子笑了笑说:“我就不去了。阴间的轮回道可没有放假之说。”
老婆子结果孟娘手中的汤勺道:“你这丫头,来了那么多年了,就知道没日没夜地卖汤。积累了那么多钱不去外面玩玩,有什么用?”
孟娘无语地笑了起来说:“老妈子,我现在不存点钱,老了走不动了可怎么办?”
老妪闻言突然颤了颤眼角突然有些心疼。
人死后做了鬼魂或者阴司都是青春常驻的,她之所以是个老妪,是因为死的时候已经一把年纪,可是孟娘却不是。老妪依稀记得数十年孟娘来的时候,看过去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丫头。
当初只觉得这么个小丫头年纪还那么小就当了鬼着实可怜,可是也不知为何,她似乎受到了阎王和地藏王的极大照拂,竟然成了一名阴司。
不过老妪看着她着实想起了自己小孙女,因而对她也是疼爱有加。每当人间发生了大灾难她一个小丫头卖汤来不及的时候,也是会去搭一把手。
不过最令她不解的还是,孟娘和其他所有的鬼魂都不一样,她会生病,会老……
她有一次去问过地藏王菩萨,如果一个鬼老死了会怎么办,可谁想地藏王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自由和青春,有的时候只是相对的。待无法再老的时候,何尝不是一种重生。”
老妪不晓得地藏王是不是知道自己其实在问孟娘的事情,但是心里却更加的疑惑,想着菩萨说话就是深奥,怎么都听不懂。
就在老妪联想翩翩之时,来了一个年轻男子。
他不似一般的鬼魂,一路走走停停,待在孟娘的茶楼停下歇息接过手中的汤之时,他问:“这就是孟婆汤吧?”
孟娘笑着点了点头。
那男子继续说:“早在还没死的时候,就听说通向阴间的路叫做黄泉路,走过黄泉路便可以看到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桥上有个土台,土台上有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可是如今看来,却并非所有的都是真的。至少,这孟婆汤是在桥下,可不是在桥上。而且,这个所谓的老妇人,却是年轻了些。”
孟娘闻言嗤笑一声坐了下来道:“小伙你有所不知。”
男子一愣放下汤,然后很是随意地自己拿了茶壶给自己倒上抿了一口道:“洗耳恭听。”
孟娘说:“路是那黄泉,河是那忘川。奈何桥上望乡台,台边却是一座驿站。孟娘我原本是在上方卖汤,只可惜,如今入了冬季,桥上自然寒冷了些,这才搬到了桥下。”
男子放下茶杯看了看奈何桥,又看向孟娘道:“听闻渡轮回必须要喝下孟婆汤,那如果在下不愿意喝呢?”
听着男子的话,孟娘站了起来,嘴角勾勒着似有似无的弧度转身望着奔涌着的忘川河。男子以为惹她不开心了,正要解释,这时孟娘说话了:“不愿意喝下这碗孟婆汤的何止少数,可是想要喝下这碗孟婆汤的又岂止是少数。”
男子也站了起来走到孟娘的身边,一同看着那奔涌着的忘川河,眼角蹙起没有打断孟娘的思绪。
“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并非所有都是美好的,也并非所有都是黑暗的。年轻人,你跟我过来。”男子好奇地跟着孟娘沿着忘川边上走着,奇怪的是原本平坦一览无余的河岸突然多出了一块石头。
石头足有两人那么高,上面没有刻任何字,但是石面很平滑。
这时,他听到孟娘的声音:“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男子蹙着眉摇了摇头道:“什么都没有,我就看到了一块石头。”
孟娘轻声一笑道:“然而我却看到了你的前世今生。你,是自杀的。”
男子大惊,瞪着眼问孟娘:“你怎么知道?”
孟娘笑道:“你再仔细看一眼。”
这一次,男子认真地盯着大石头,很快上面就闪现了各种影响,他的前世今生飞一般地在他眼前上演,他晃了晃道:“果然,我应该死。”
孟娘看着他,眼神里却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二十五年了,你却死了三次,也真真是难得了。”
男子蹙着眉解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直反复做着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姑娘在等我。我想找到她,可是越想找到她,脑海里就有一道声音在告诉我,只要我历了一百世,我就能等到我所等的姑娘。”
孟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所以,你就自杀了?”
他点了点头。
孟娘继续道:“这是三生石,记载你的前世今生,你的三世都是自杀,如今你可以选择喝下这碗孟婆汤忘却一切,忘却三生,然后投胎转世。”
男子闻言大急:“那还会反复出现这样的梦吗?”
孟娘摇了摇头,然后带着男子到了望向台,道:“这里你可以看到人间,再看一眼然后就喝下这碗用忘川水煮的孟婆汤吧。忘了一切对你来说,才是新的开始。”
男子看了一眼人间然后道:“我找的那个姑娘不在那里,看无数眼我也找不到任何留恋。我不想喝这碗孟婆汤,我想快点历劫完这一百世。”
孟娘垂下了头,半晌后才颤动着睫毛抬头道:“这容不得你。”
男子最终还是喝下了孟婆汤,然后进入了下一世,待一切结束,老妪看到孟娘脸上已经留下了两行清泪。见状,她摇了摇头道:“你这又是何苦,已经亲自送了他三次,若舍不得他,就将他留在身边就好了。阎王和地藏王肯定会同意的。”
孟娘流着泪看着已经没有人影的奈何桥摇头道:“唯有这个人,是他们做不了主的。”
老妪更是疑惑:“这是为何?”
孟娘拭去了眼泪,兀自坐在了三生石边上喝着用忘川水煮的孟婆汤,可是谅她喝得再多,前程往事终是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无法消弭。
有的人不想忘记,有的人却想忘记。
突然,孟娘流着泪伸手缓缓地抚摸着三生石,哽咽地说出了一句话:“漠泽,待一百世后,我已垂垂老去,你却依旧风采依旧。到那时,我还是不是你寻找的那位姑娘,而你,却还是不是我的心上人?”
相比于最初来说,这对孟娘来说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如今,隔上个数十年,她都能见到漠泽从黄泉路上走来,然后从他手里接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
当初,如来佛说了一句他还有生机,她就不顾一切地想要漠泽复活。最后如来只给了她承诺,如果她愿意化为鬼魂去到阴间做永生永世的阴司,那么他就会让漠泽重新变成姻缘神。
出家人一向不打诳语。
她相信如来不会骗她,果然,他没有骗她。漠泽活了,是人是仙与她而言都无所谓,她只希望,在这个世间,有漠泽存在的痕迹。哪怕他不记得她了,也哪怕他爱上别人了。
哪怕在他还是小伙的时候,她已经垂垂老去变成了老妇人,只要他还在,在她所知道的角落里,那么一切,就都甘之如饴。
……
在这不知岁月的日子里,孟娘真的老了,所有的阴司以及欲要投胎的鬼魂都唤她孟婆,而那个一直出现的男子,却在第五十世后再也没有出现。
她想着,他终于是在梦境中离开了,开始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理应是好的,可是想起来的时候,她不免地就会有所心痛。
直到有一天……
一个白衣飘飘的老头子从黄泉路上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在那么多投胎的鬼魂中,孟婆注意到他却是因为作为一个鬼魂,他真的太傲娇了。
丝毫不将任何阴司放在眼里。
他走到了孟婆身边讨要孟婆汤,正要递上去的时候,老头说:“月老给我寄上了一根红线,却不想还未撮合我那媳妇儿就成了阴间游魂了,我这才急急忙忙赶来寻找这婆娘。”
孟婆看了他一眼,心想那么老了还要找媳妇儿也真是难得,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有些不对味:“姻缘神叫月下,他一点也不老。”
说完之后,孟婆才觉得不妥,补了一句:“这里是忘川河上的奈何桥,离开这里前去轮回之人都需得喝这碗忘情水,我想,你那媳妇儿应该已经喝了前去投胎了。”
“是吗?那也好。”
老头正要接过孟婆汤,孟婆却是将他的手给打了回去:“我这是卖的,一纸钱就可以了。”
老头愣了片刻:“没钱。”
孟婆打量了他一会儿道:“若没钱,只能和那边的孤魂野鬼一般不能去投胎了。”
老头大急:“这感情投胎还是有钱人的干活?家里那些不孝子孙不给烧钱那怎么办?”
孟婆道:“大鬼日之时,可去人间捡钱。”
老头又急:“可是,你明明拿了我的东西,如今还问我讨钱,这是怎么回事?”
孟婆看了眼后边的长队有点来气道:“我什么时候拿了你的东西?”
老头指着孟婆的手指道:“你看,那根红线就是本月老的,不光这红线是我的,就连被红线绑着的人都是我的,何况是这区区孟婆汤?”
孟婆低头看去,果然,那一根一直不显行迹的红线此时却是显露了出来,而另一端,正系在了老头的身上。孟婆低着头,不知不觉的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
她怎么没想到,绝处逢生,老天爷,终究还是怜惜她的。
……
就在不久前,漠泽恢复了姻缘神之职后,第一时间就是拿着天后和天帝的红线找上了门,原本想着天帝会百般阻扰,然而真的当他上门的时候,却不想天帝一点也都不意外。
反倒是看着自己和天后的红线之时,勃然大怒,二话不说直接将漠泽打到了阴曹地府,而且抽去了漠泽所有的青春变成了老头。
漠泽到达黄泉路的时候,是兴奋但是也忐忑的。想着当初的九凤就是个丫头,可是他如今看过去都跟个百岁老头一般,虽然知道九凤不会嫌弃他,可是两人若这样在一起,未免也不伦不类了些。
但是当真的看到她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天帝冥冥之中,一直在帮他。
当人们觉得一切都是结束的时候,对他们来讲,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