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涯看着魂珠,半晌之后才吐出一口气:“没了这个,你就彻底成了魑了。”
顾念疑惑步涯眉间隐隐的不忍问:“这不是很好吗?你不是想要取我的命,如今我给了你,你却不要了?”
被她一提醒,步涯似乎意识到自己失了言,锋利的宝剑快速入鞘:“你要我做什么?”
顾念将手中魂珠给到步涯的手里:“帮我将魂珠打进他体内。”魂珠,封印了一个人死前所有的能量和执念,这能给顾念以新生,也能救人一命,只是这颗魂珠步涯怎么都拿不到手。
顾念嗔笑一声温柔地对着魂珠说着:“母亲,那是你女儿这辈子爱的人,他若不在,我必不能独活,他若活着,我死也安心。况且,我在你生下我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她的声音那样温柔,温柔地有些残酷,漠泽拽着我的手臂微微发紧,今夜听到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接受范围,若不是之前有半妖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定不能这样沉稳。只是没想到,漠泽竟还能淡定如斯。
在顾念的温声细语中,魂珠终究收敛了抗拒,安稳地落在了步涯手中。步涯揣着魂珠,觉得拿着千斤重,这颗小小的魂珠里,包含了人世间最强大的两种爱——母爱以及爱情。
步涯并非是个善人,曾经的他以除妖为生,认为天下间所有的妖孽都该死。但是在十六年前认识了她之后,他竟然从一只妖身上学到了什么是善。
他收起魂珠放进随身携带的布袋摇了摇头暗叹一声:“罢了,就且是为了她吧。”
步涯迎风离开,顾念却驻足良久,我被漠泽带回客栈的时候,终究是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然后语无伦次地说道:“漠泽,这,这,怎么会这样……这?”
漠泽给我倒了一杯水:“先喝一口,说不出来就别说了。”
他肯定以为我被震惊的,我确实被震惊了,可是我更纠结步涯的身份。他竟然是个除妖师,所以作为除妖师的他找到了顾念,可是那我呢?我是个半妖,他是不是也发现了?
这一夜,我在床上辗转难眠,风吹着帷幔和纱帐此起彼伏地飘荡,我想了很多事情。比如我在想,魑是什么生物?听步涯的意思,魑并非是妖,但是却也不是人,顾念说她在被生出来的时候就死了。死是多么可怕的字眼,如果说她死了,难道这么多天来与我沟通交流的是个鬼魂,哦不,他们说是魑。
可是到底是怎样的秘术,可以让一个生来就死了的胎儿拥有着和人一般的特征,呼吸,成长甚至有心跳,是那颗魂珠吗?步涯说,没了魂珠,顾念就是一只彻底的魑了。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顾念一直而来拒绝萧将军吗?甚至用那最极端的方法来对待萧将军,可是终究还是难逃一个情字。
步涯说,无论是魑是妖,都不容于世。我揪着自己的心,好疼好疼。老天爷真会捉弄人,我的心上人是我的哥哥,我的亲哥哥。而那个像我哥哥的人儿,却要除了我。
还能更讽刺一点吗?
十月二十,天有阴风。自那夜步涯离开之后,已有七日。这期间由于我一直在纠结着萧夫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纠结地寝食难安,所以也一直没有主动去过萧府,倒是萧云上门来找了我一趟,原是萧夫人遣环儿来找我,他发现之后自告奋勇,理由无他,还是觊觎我那一手棋艺。
“妹妹,你就教哥哥那棋艺吧?”
我甩了甩浑身的鸡皮疙瘩理他远了一点:“谁是你妹妹了,别哥哥妹妹的。”
萧云赔笑上前一步:“拂妹妹?”
我快速走了两步:“别跟着我。”
萧云也快速走了两步:“拂妹妹。”
我以手扶额无奈:“好吧,我答应你,只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萧云目的达到笑意蔓延:“好的,师……”
我手一挡忙推脱:“别喊我师傅,也别喊我拂妹妹。”
萧云作揖的姿势还未完愣在了原地,问道:“那难道喊……”
“小,还是阿拂吧。”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跟班,不过他也不是时常没事就往我这里跑,跟他熟悉了之后,我才知道他也不是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纨绔,上场杀敌这个重任到他这一代也就要绝了,他必须将萧府带入另一条道路,以免落没。所能选择的也就是经商了。
暮云叆叇,犹如翻滚的墨,萧将军牺牲黎丘的战报传进周国的王都,也传进了萧府,一时之间萧府内皆是哀泣声声,只有顾念,安静地站立在萧将军的灵牌前,一身素衣却丝毫抵挡不住她的妖冶。她是如此令人难以琢磨的女子,她是让我第一次感觉到有人可以将奢贵与素雅两种气质一并体现的女子,如此与众不同的女子。
我想着七日前那一夜她对步涯的交待,我不明白是另有隐情,还是步涯失信。直到漠泽来到萧府找到了我,说是步涯回来了。
步涯回来了,风尘仆仆,从他的身上除了可以看出他出了一趟院门之外,再也看不出其他。当天夜里,他去了萧府,我被漠泽带着也去了萧府,当然是偷偷的。
我向漠泽抱怨被他带坏失了道德心,他却说,道德在心里。我反问难道偷听和跟踪也算是符合道德,他却说,这要取决偷听的事以及跟踪的对象。
他成功地将我说服,因为我想到府衙里捕快办案也偶有发生偷听以及跟踪事件,但没有人会质疑他们悖坏道德,反而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那么如今我和捕快办案这个事相对比,其实差不了多少。
我握紧漠泽的衣袖犹豫着开口:“如果步涯出手,你,你能救萧夫人吗?”相处多日,我还是不舍她的,眼睁睁地看着她灰飞烟灭,我做不到。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一日步涯对我也拔剑相向,我希望也有那么一人,会不舍我的离开,然后救下我。
漠泽反握住我的手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我会尽力而为。”
庭院内,牵牛花的藤蔓缠绕着竹篱笆绽放开或紫或白的妖艳,顾念一身素净白衣茕茕站在树下,有风,是大风。有云,是黑云。不见月光,更不见一丝星子。
步涯亦步亦趋站在了她的数米开外,不远,也不近。
顾念侧头斜眼睨着步涯缓缓地开口:“今日,怎么没带剑?”
步涯负手看着虚空却没回答,或者他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你怎么就相信,我真的按你说的做了?”
顾念轻轻地一笑:“你没有骗我的必要。”
步涯一愣,随后似乎陷入了挣扎的回忆:“我从没见过魂珠救人的情况,竟不知是这般。我以为它就类似与一种保护罩,却没想到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顾念点了点头:“没错,不然怎么隐藏天机呢。萧绎的名字竟然出现在了生死簿上,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何骗得过那些在地府里办事的人。”
步涯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念:“为了他,你与天对抗?”
顾念不置可否,她本就是个死人,与天与地对抗,有什么区别吗?
步涯叹了一口气悠悠地答了句:“这件事是步某对不住,我虽是个除妖师,但并非不分青红皂白。如果你是一般的妖或者魑,我必定不会坚持要你的命的。”
顾念不解疑惑地转过身,绵长的白裙在地面转了一个弧:“什么意思?”
步涯深吸一口气答:“我有一个故人,急需要你身上的东西。”其实那本就是,她的东西。
顾念笑了笑:“步公子没必要介怀,一切都只不过因果循环。三年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一日,我想尽办法从他的视线里淡出,为的也只是这一日。”
顾念挺胸抬头闭上了眼,做好了将命送给步涯的准备,步涯看着她心口处越来越亮丽的紫色光芒,知道她已经主动将这个妖灵碎片脱离开来,可是他还是犹豫着说道:“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要告诉你。”
顾念睁开眼,声音已逐渐变得空灵:“什么事?”
步涯挣扎道:“萧将军行军的那天,给了我一封信,信上所书,让我放过你。”
顾念一愣:“什么意思?”
“萧将军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人的身份了,他也察觉到我是个除妖师,定是来取你的命。他说,你从来没有害过人,如果说硬有,也就是脑子笨了点,将自己害惨了。”
我手一颤,漠泽以为是我的暗号,拔了剑就冲了出去,他要保护顾念,可是步涯并未用剑害她,一时之间,他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救。
他的出现,让步涯和顾念都是一惊,这些事本不应该被一个普通人知晓,可是他却提剑站在了中央。顾念越过漠泽也看到了我,似乎了然地笑了笑:“谢谢你们,只是,已经回不去了。”
她心口处的紫光越来越亮,似乎就要从她的身体脱离开来,我的泪水划过脸庞,那么地突兀,大喊了一声:“别出来,我要你好好的。”
令人奇怪的是,话一出口,那光亮就好似从未出现过,瞬间黯淡了下去,而顾念也是脱力般倒在了地上。
步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似是疑惑,又似是探究。
我费力地跑过去将她的头紧紧抱在怀里:“你看,萧将军都知道,你们可以在一起的。”
顾念伸出她美丽的手指划过我的脸庞,然后轻轻擦去了我的泪痕:“我曾经放开执念去追求过,可是换来地不过是他的厌恶。如果那一年他可以让我知道,或许我不会想尽办法地来恼他。他也不会这般厌恶我了。”
我摇了摇头:“他哪里有厌恶你?哪有厌恶你的人还请求别人饶过你的命。”
顾念笑了笑,我已经猜不透她笑容的意思,或者她从来没真心地笑过:“我曾经听过一个关于怨偶的故事,他们相爱相恨相杀。我以为我们也和那怨偶一般难逃宿命。可是后来发现,我并不恨他,他娶了那么多夫人的时候,我也不恨他,一直以来,我只是用尽力气让自己不喜欢他,费尽心思,到底只能是相敬如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