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步行了约半日，终于到达了冥河附近。
这条连接魔界与阴司的冥河，一半猩红，一半幽兰，一条向东，一条向西，一侧名为郁水，一侧名为忘川。整条河流隐隐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还未靠近便让人倍感压抑。
这里方圆五里寸草不生，尽是枯枝残木，许多鸟类的枯尸就这么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都已经腐烂得辨不清模样。
之桃因害怕，死死地抓着二人的胳膊，把景澄勒得是龇牙咧嘴，应陌虽没景澄那么表情夸张，但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别怕。”应陌安抚地拍了拍之桃的手。
见应陌开口，景澄也立马不甘示弱地出口安慰道：“就是啊，有我在你身边你怕什么。”
说着，他伸出手，一本正经地冲着面前的空气唰唰唰地劈了几下：“哪个不长眼的敢跑出来吓我娘子，看我不把他零碎了。神来杀神，鬼来杀鬼。”
之桃见他这副耍宝的傻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可转眼看到应陌铁青的脸，又吓得立马收起了笑容。
当着神的面说“神来杀神”，某种意义上还真是条汉子。
她也不赖，还敢笑出声来。
为缓解尴尬，之桃连忙开口说道：“不过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离冥河这么近，以前每次路过都会有意无意地绕开，这里实在让人感觉太不舒服了。”
之桃眯着眼睛四处张望着，她对这里的一切虽是好奇，但还是害怕会突然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故而干脆眯着眼，既能看得了全貌，又不会看得太清楚。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忽闪翅膀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只蓝矶鸫忽高忽低艰难地扑腾着，像是受到召唤一般，也不怕人，就那么直直地从三人中间穿了过去，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便一头撞向河边的巨石，当即头破血流，扑通一声落在了郁水之中。
只听一声呜咽过后，一具鸟类的枯骨从河中飘到了岸上，瞧身形大小，好像就是方才那只撞死的蓝矶鸫。
之桃和景澄见到这么邪门的一幕，心照不宣地往应陌身后挪了挪。
“都说这郁水专嗜生灵，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景澄强装镇定地说着，瞟了一眼地上那只已化作枯骨的蓝矶鸫，“难怪魔界的人都绕着这里走，这大白天也跟闹鬼似的，谁能受得了。”
“这里可不就是闹鬼的地方吗。”之桃说着，指了指河对岸的一片迷雾：“我看啊，这地方之所以这么邪门，就是天界的这个阴司闹的。你说这天界好端端的为什么偏偏把阴司设在魔界的地界。”
“这阴司并非是天界有意设在此处的。”应陌说着，蹲下身，仔细端详着地上的鸟尸，“魔界历来在三界中杀戮之气最重，与阴司的幽冥之气相合，故而这阴司才会存于魔界。虽属天界管辖，但实则是三界之外的存在，就像白狼族一样。”
景澄看到之桃一脸崇拜的表情，顿觉气闷，没好气地说道：“这些我也知道好吧，还用你说。”
说完，他便一个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之桃看着他气鼓鼓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顺手捡起地上的石子冲他扔了过去。
景澄后背吃痛，气呼呼地看向砸他的东西，发现竟是鸟的头骨，心知定是她眯缝着眼，误将那头骨当成了石头。
她忍心砸他，他却不忍心说出实情吓唬她，便故作生气，一脚将那头骨踢进了河里。
顺着冥河又走了许久，一处洞穴突然引起了应陌的注意。
“有什么不妥吗。”之桃见应陌神色凝重地盯着那处洞穴，便好奇地向里面张望了张望。
“里面有人。”应陌望着洞口，微微皱着眉。
之桃闻言心中一惊，这么阴森恐怖的地方怎么会有人，难道……
“是活的吗。”之桃紧张地抓住应陌的胳膊，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
应陌闻言，不禁有些无奈地望了望她：“自然是活的。”
“哎不对啊。”之桃疑惑地望向应陌，“你的灵力不是被天鉴珠封了吗，怎么还能感知到洞内有人啊。”
“天鉴珠封印的是灵力和灵息，灵识是无法封印的。”
之桃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应陌见她又是那副痴傻的模样，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总之进去瞧瞧就是了。”景澄见他俩又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气恼地说道。
“走，狼叔父你在前面打头阵，我和君……我和应陌哥哥殿后。”
之桃瞧着景澄拈酸吃醋的模样，便忍不住出言气他。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景澄往前推了一把，随后急忙退回到应陌身边。
景澄心里此时已是气到了极点，感情他是“叔父”，应陌就是“哥哥”呗。
“行。”景澄皮笑肉不笑地咬着后槽牙说道，“大侄子大侄女在后面跟好了昂。”
之桃一愣，立马回过味来，气的她在景澄后面追着一顿猛锤。
那洞穴里道路并不似想象般错综复杂，里面也不是很大，一路上四处都是生活的气息。浣洗好的衣物、堆积在墙角的稻谷，还有些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工具，都被人有条不紊地摆放地整整齐齐。
没走几步，三人很快便见到了洞中之人。
那洞中人听到声响，抬起头瞥了眼后，便立刻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雕刻着什么，看起来对他们三人的到来并不意外。
之桃和景澄面面相觑，见那人如此反应，二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眼前这个衣服破旧，手指泛黑的中年男子似乎一心只有眼前的物什，完全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你是何人。”景澄按耐不住，终于开了口。
那人闻言，手中一停，随即冷哼了一声，又继续雕刻起来。
景澄被他这般冷待，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气急败坏地又问了一遍。
那人瞥了一眼景澄，随后悠悠地开口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跑到我的地界来问我是谁。”
被他这么一说，景澄顿时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阁下似乎对铸剑颇有兴趣。”站在后面的应陌走上前来，手上拿着一把从墙上摘下的宝剑。
那人抬起头，略显警惕地打量着应陌：“你们到底想干嘛。”
“此剑虽是三尺，重却只有五锵，当真精妙。”应陌也不回他，只是自顾自地打量着手中的剑。
“你竟懂剑。”那人面露喜色，急忙放下手中的铁块，快步走到应陌面前，“那你接着说说，这剑还有何精妙之处。”
应陌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剑脊处有些许倒勾，易入难出。剑缑没有用绳子或布料，而是用的胎牛皮。想必此剑之前的主人定是边塞大户人家的女子。”
“不错不错，分毫不差！”那人激动地来回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急忙跑到床边，从床底抽出一个箱子，小心翼翼地打了开。
“你看。”那人说着，将箱子往应陌面前推了推。
“玄冰水。”应陌将箱子中的罐子打开，仔细瞧了瞧，没想到里面竟是万年难遇的玄冰水。
“不错不错！正是玄冰水！”那人好似找到知音一般，逮着应陌眉飞色舞地滔滔不绝了半天。大致就是说他得到这玄冰水是多么不容易，差点折了半条命。为了用这玄冰水铸剑，自己寻遍各地，却都找不到配得上它的剑心。好不容易寻到了，没想到剑心竟需要那上古凶兽夔牛的角。自己虽是魔界之人，却并不精通术法，万万不是那夔牛的对手，所以每天就只能守着这玄冰水郁郁寡欢，日渐消瘦。
“阁下既对铸剑如此痴迷，想必是识遍三界名剑了。”应陌耐着性子听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打断了他。
“那是自然。”那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从天界的无阙剑，到魔界的世离刃，任你何种神兵利器，我都了然于心。”
之桃和景澄闻言，不禁瘪了瘪嘴，满脸都写着不信二字。
应陌不予置否，顺着他的话继续问道：“那无阙剑可有什么名堂，不知阁下能否讲来听听。”
“这无阙剑我可真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那人神情突然显得有些紧张，摆了摆手示意让他靠近一点，随后小声说道，“前段时间不是一直在传无阙剑被魔界盗了吗，我倒是不在意那神剑落入谁手，但我却怕它被不识货的人偷去给白白糟蹋了，于是便四处寻找它的踪迹，终于寻得了一丝蛛丝马迹。要知道这种神剑的灵息可比什么小仙小妖要强多了，若非是落入荒凉之地或是被人刻意隐去灵息，那天界断不会苦寻多年都不得要领。”
“所以那无阙剑是被人敛去了灵息，藏匿了起来是吗。”应陌微微皱眉，神色不禁凝重了起来。
“聪明。”那人欣慰地望着应陌，眼神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欣赏。
“那阁下可否告知无阙剑的下落。”
那人闻言，立马警觉地后退了几步，说道：“那无阙剑如今并无不妥，至于其他，请恕无可奉告，小友还是请回吧。”
说完，那人便坐回到桌边，继续低头刻着方才那铁块。
应陌也不逼问，反倒悠哉地继续赏着墙上的那几把剑。之桃见状倒是有些按捺不住了，好在身旁的景澄及时拉住了她，这才让那人免去一顿暴揍。
应陌不急不慢地将墙上的剑赏了个遍，这才悠悠开了口：“我记得阁下方才说想用夔牛的角做剑心，若是用夔牛角来换无阙剑的下落，当是如何。”
“呵。”那人闻言，嗤之以鼻地一笑，“你当那夔牛是何等角色，岂是尔等能近身的吗。”
“区区夔牛角而已，你若敢应，我便即刻取来。”应陌也不生气，依旧慢条斯理地说着。
那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心中明显有所动摇。
在沉默了半刻后，那人终于再也沉不住气，眼巴巴地盯着应陌问道：“小友当真不是寻我开心？”
“是真是假，待你拿到那夔牛角后便知。”
那人心中虽有疑虑，但仍忍不住期待“万一”。眼前的这人虽毫无灵力，但言谈举止间，绝非寻常的泛泛之辈，或许他当真有法子拿到夔牛角也说不定。
“好。”
那人心一横，站起身用力拍了拍应陌的肩膀。应陌强忍着要发怒的冲动，生生地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与你也算投缘，若是你当真能拿来那夔牛角，我便将那无阙剑的下落告知与你。只是……”
那人顿了顿，似是仍有疑虑。
“只是如何。”
“只是……你必须得答应我，断不可伤那盗剑之人分毫，否则就算是一百个夔牛角，我也断不会告诉你无阙剑的下落的。”
“好，只是取剑，绝不伤人。”
那人闻言不禁大喜，又是要留他们吃饭，又是要跟应陌拜把子的，三人推脱许久这才好容易脱身离去。
“这个剑痴也太热情了吧，和初见时简直判若两人。果然这种常年隐居的人性情都是这么古怪，不过倒是挺有趣的，人也单纯，陌生人的口头承诺都信。”刚走出去，景澄便长长舒了一口气。
“明明是多亏了我们英明神武、气度不凡的君上好不好，要不是我们君上自带气场镇住了他，他又怎么会这么快松口。”之桃瘪着嘴瞪着景澄，生怕别人抢了应陌的功劳一样。
“罢了，不跟你吵。”景澄见她这副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却只得默默生着闷气。
“你们二人还真是要好。”
见他俩一言不合又黑了脸，应陌暗觉有趣，不禁感慨地说道。
之桃闻言，立马露出嫌弃的神情：“鬼才跟他要好。”
“哼，你就使劲伤你未婚夫婿的心行了。”景澄假装生气地撇过脸去，“我看我还是走吧，免得在这碍了您的眼。”
“别走。”之桃闻言，心中一慌，急忙上前扯住景澄的衣袖，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就消失了。
景澄原本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她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看来之前自己一走多年这件事，真的是伤到她了。
“对不起。”景澄有些愧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我再也不会说要走了，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随叫随到，好不好。”
之桃心中一暖，眼眶不禁有些发酸，她用力扯着景澄的脸颊，满眼都是笑意。
“随叫随到可以，但是不叫就别到了，着实碍眼。”
“那可不行，不管叫不叫我都要黏着你，黏到你烦死也不走。”景澄被之桃扯着脸，歪着嘴说着，眼里全是化不开的温柔。
应陌见二人两小无猜的模样，不禁也跟着露出笑意。只是不知为何，这祝福的笑容里竟掺杂着一丝苦涩。这丝苦涩来的莫名，说不清也道不明，让人心里着实有些不舒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