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别再看书了,快出来陪我看星星。”一个稚嫩且熟悉的声音吵醒了应陌,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端坐在摇光宫的书案前。
“哎呀师兄你发什么楞呢,再不快点可就要错过今年的星雨了。”少年不满地嘟着嘴,不由分说地将坐着的应陌生生拽起。
“紫云?”应陌小心翼翼地唤出了那个压在他心头多年的名字。
“啊?怎么啦师兄。”紫云一脸不解的望着他,随后打趣地说道,“师兄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哈哈哈。”
“认得,怎么可能不认得。”
应陌此时已无法思考,他将紫云紧紧地揽入怀中,生怕他会突然消失。
“哎呀,疼疼疼。”
应陌闻言急忙松开手:“抱歉抱歉,师兄没有弄疼你吧。”
“师兄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啊。”紫云委屈地揉了揉被抓痛的胳膊,随后伸出手,拉住了应陌的手,“别发呆啦,迟了就要错过了。”
应陌此时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愣愣地被紫云拉着,看着那熟悉的背影,恍如隔世。
二人来到每年的最佳观星位坐了下来,那是摇光宫中最高的一颗银杏树。此树与院中的其他树相比,显得格外得枝繁叶茂。最奇的是其中一根树枝长得格外粗壮,就那么光秃秃地支棱在那,也不生别的枝叶,仿佛天生就是等人上去坐的。
“师兄,你说这树枝被我们年年这么坐着,会不会断掉啊。”紫云百无聊赖地晃着脚,抬着头四处望着。
“不会,仙树是不会随随便便地折断的。”应陌望着紫云,满眼都是宠溺,“不过等你长大了,长高了,长胖了,那便说不准了。”
紫云闻言,回过头冲应陌做了个鬼脸:“我只会长高长大,才不会长胖。”
应陌微微笑着,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
“紫云,若是有一天你我因立场不同而兵戎相见,你可会怨恨师兄。”应陌声音微微颤着,甚至无法直视紫云的双眸,只得假意抬头望着天空。
“我不可能会有和师兄对立的时候的,师兄要我往东,我就往东,师兄要我吃肉,我就吃肉。”紫云嘿嘿地笑着,两脚晃地更欢了。
“若是我要伤你妻儿呢。”
“妻儿啊。”紫云认真地想了一想,他虽然爱跟应陌撒娇耍赖,但若是应陌问他什么,他都会认真回答,绝不会有丝毫怠慢,“我还小,不知道妻儿被人伤害是什么感觉。不过,若是师兄你的话,即便是做出了伤害她们的事,也定是有你的道理。而且,你一定是为了保全她们才会这么做的,我在兵书上看过,这叫苦肉计。”
说完,他紧紧环住了应陌的胳膊,撒娇道:“我知道师兄永远不可能做让我伤心的事情的。”
一瞬间,应陌便红了眼眶,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努力挣扎着想要看清楚,却感觉身体渐渐失重,惊慌之间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那白狼族宅邸的其中一间卧房,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外面风雨交加,雷声大作。微弱的月光越过窗沿洒在地上,投映下一片苍凉。
竟是梦啊。
应陌此时已再无睡意,感到脸上有些凉意,便顺手抹了一把。
当他摸到水珠似的东西时,不禁一愣,急忙将手放在眼前端详。
泪。
他苦笑一声,恍然若失地坐在床边。
这是千年来紫云第一次入他的梦,都怪这副没有灵力的躯体,就连梦境都变得这么不堪一击。
“君上,君上你没事吧。”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应陌急忙擦干眼泪,故作镇定地起身开了门。
“君上,我方才听到你屋里似乎有叫喊声,你没事吧。”之桃一脸关切的上下打量着应陌,见他并没有缺胳膊少腿,这才放下心来。
应陌望着被雨淋湿的之桃,低头瞧见她光着的脚丫,想到她听到异响便不管不顾地冲过来的样子,心中不禁动容。
他一把将她扯进屋来,将架子上的脸帕丢到了她的怀里。
“赶紧擦干,莫要染了风寒。”应陌说完,便背过身去,“擦完就走吧,本君要睡了。”
之桃愣愣地握着脸帕,见应陌好似有些娇羞的背影,一时玩心大起,计上心来。
“可是君上,这擦干了再回去还是会淋到雨啊,淋到雨就又会染上风寒。我看……不如今晚我就在这睡吧!”之桃一脸奸笑地慢慢走近应陌,想凑上前看清他被调戏后的反应。
“正常来说神仙是不会被雨淋到的。”应陌回过头,本想说教几句,但见她那惨兮兮的落汤鸡模样,顿时心软下来,便顺手拿过她手中的脸帕,替她擦干发丝上的雨水。
之桃万万没料到应陌竟会作此反应,顿时浑身僵硬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我我我,我自己来。”之桃急忙夺过应陌手中的脸帕,背过身,面红心跳地擦着。
应陌摇了摇头,转身坐到桌前:“擦干了就去把身上的湿衣换了吧,柜子里有我方才换下的,已经洗过了。虽是男子式样,但总好过染上风寒。”
想到一会竟要穿满是应陌体香的衣衫,之桃顿觉得血脉喷张。她急忙擦了下鼻子确认,生怕真的流出鼻血来。
她心不在焉地简单擦了擦身上,拿着应陌的衣衫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屏风后。
之桃捧着那衣衫,试探着凑到面前,轻轻闻了闻。虽是过了水,但那股好闻的檀木香气还一直都在。
想到自己现在猥琐的样子,之桃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将那衣衫放回去,然后夺门而出。
当然这也仅仅是想想而已,如此天赐良机,她怎么可能就这么错过。就算是心跳早已超出了负荷,她也得硬着头皮穿上。
在心里斗争了半天,之桃这才磨磨蹭蹭地换好衣衫。
应陌本就生的高大,个头比之桃高了一头不止,这衣衫穿在之桃身上,简直像极了小娃娃偷穿大人衣衫的模样。
之桃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被拖在地上的衣衫磕绊了好几次,这才好容易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喝点热茶,暖暖。”应陌见她这副滑稽模样,忍不住偷偷抿嘴一笑。
“哦。”之桃抬手想拿茶杯,却发现手都被袖子盖在了里面,拽了好几拽才勉强将手伸出来。
“本就觉得你个子小,现在看来,更甚以往。”应陌半趴在桌上,托着腮,看着她那短手短脚的笨拙样子直觉好笑。
之桃闻言,抬起头瞪着他,刚想反驳,却被这冷不丁地四目相对,弄得措手不及。
应陌的脸离她好近,近到似乎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鼻息。烛光被风吹得一晃一晃,那温暖的光亮映在应陌的脸上,显得他原本就深邃的五官更加棱角分明,格外好看。
“君上,你真好看。”
话刚说出口,之桃就立马后悔了,她急忙站起身,用手背来给脸上的滚烫降温。
应陌见她如此不禁打趣道:“那是本君好看还是景澄好看。”
“当然是你了。”之桃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你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好看。”
应陌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说,心中不禁一沉,但隐约中似乎还有那么一丝的窃喜。
“说起那个景澄,你和他当真有婚约?”见气氛有些微妙,应陌急忙岔开话题。
“算是吧。”之桃顿时垂头丧气起来,一屁股又坐回到了位子上,“那不过是我娘在世时的一句戏言,谁知道那个家伙竟然当真了。就和你跟瑶姬的婚约差不多,也是阴差阳错吧。”
提到瑶姬,应陌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之桃见说错了话,急忙认错。
“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提瑶姬了。”说着她伸出食指,抹了抹应陌的眉头,“君上你这么好看的人可不要总皱眉头了,不然以后可是要长皱纹的。”
见她如此,应陌便是再也发不出脾气了,只得长叹口气,将恼怒和着茶水一饮而尽。
他与瑶姬的婚约一直都是他的逆鳞,旁人碰不得,一提就翻脸。
“在冥河之时,我听你唤景澄为狼叔父是为何?”
被应陌这么猛地一问,之桃顿时显得有些慌张,急忙随口说道:“他都一把年纪了,我自然是要喊他叔父的。”
应陌闻言,微微一愣:“本君较他可还要年长上个几万岁,那本君……”
“你不一样!”之桃急忙辩解道,“好看的人无论是几万还是几十万岁,都是哥哥。”
应陌苦笑着揉了揉眉心。
如此蛮不讲理的话,怕是也就只有她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了。
“陪本君下会棋吧。”应陌说着,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副棋盘。之桃虽不善棋艺,但刚刚才惹恼了应陌,此时再不敢忤逆于他,便只得乖乖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果不其然,几局下来,之桃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刚开始她用白棋,惨败三局之后,借口跟白色八字犯冲,硬是跟应陌换了棋色。结果,又是三连惨败,被应陌杀得一个子都不剩。
由于之桃的棋艺太差,应陌赢得毫不费劲,甚至基本不需要思考,没几局便感到有些犯困,眼皮也不断打架。
“君上?”之桃轻轻摇了摇头快垂到桌子上的应陌。
应陌被她这么冷不丁地一摇,差点摔下椅子。
“不行,本君实在是太困了,先睡了。”应陌说着,晃晃悠悠地走到床前,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之桃夹着棋子站在桌前不知所措,脑中飞速思考着自己该何去何从。
不如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
不不不不。
之桃赶忙摇头,努力甩掉这些可怕念头。
再或者,回自己的卧房去?
不不不不。
这么难得的机会,怎么可能就这么乖乖回去睡觉。
又或者,呆在他身边,好好欣赏他的盛世美颜?
这个好,就它了。
之桃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随手捧上了桌上的一盘艾窝窝,蹑手蹑脚地走到应陌身边,轻轻坐在了床边。
他的皮肤好白啊,说是晶莹剔透都不为过,不对,还是完美无瑕这个词更加贴切。若是让那些年年苦寻美肤仙丹的女子见到,只怕是要嫉妒死。
他的睫毛好长啊,以前就觉得他睫毛长,如今细细一看,当真是又浓又密的,好像两把大扇子似的,再配上他那深邃的五官,简直是相得益彰。
他的嘴唇……
之桃心里顿时一慌,待她稳定住情绪后,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
好软啊。
如果开心可以划分等级的话,十级满级,那此刻之桃的心情应该是一万八千三百二十七级。此刻的她,已经开心到需要捂住嘴来让自己不要兴奋地叫出声来。
没有灵力的应陌当真是毫无防备,之桃就这么在他身边上蹿下跳都没有任何反应。若是换做平常,莫说是身边了,就是十里百里的异动他也能及时察觉。
玩了好久,之桃才渐渐冷静下来,她乖巧地趴在床边,一边大口吃着艾窝窝,一边如痴如醉地望着应陌的睡颜,不一会,盘中的艾窝窝就见了底。
果然,还是美男最下饭。
说起来,景澄和他,一个灿若桃花,一个冷艳无双,都是三界中排的上号的美男子,自己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了这块万年寒冰呢。又爱教训人,又爱关禁闭,动不动就罚抄神咒,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冷若冰霜生人勿进。自己在他身边这么久了,似乎从未见他有好友拜访,难道说他这万万年来都是这么独来独往的吗。
“别走。”
应陌突然出声,吓了之桃一跳。只见他眉头紧皱,双眼紧闭,原来是梦呓。
“君上,你没事吧。”之桃有些担心地拍了拍他的手,没想到竟被他一把握在手中。
之桃老脸一红,想要挣脱出来,却被他握地更紧。几次挣扎无果后,便干脆放弃了抵抗。
苍天在上,这可是他主动的,我可没有趁人之危啊。
之桃心里默默念叨完,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被吃豆腐”的幸福。
其实算起来,应陌平时也会主动牵她的手,只是总感觉像是大人牵着小娃娃一样。仔细想想,自己和应陌的相处模式,倒真是有些长辈晚辈的意思。像是平日里一些小事,应陌都会顺着她,但一旦犯错,又会严厉地惩罚训斥她。还有他之前乱点鸳鸯谱的时候,竟然说可以做她的高堂。
说起来,应陌甚至比自己的娘亲还要长了一万岁,理论上倒确实是长辈级的人物。可他们神魔哪个不是几万十几万地活,照理说如今应当早就没人会在意年纪这种毫无意义的数字了啊。
之桃有些沮丧地枕在应陌握着她的手上。
他真的只是把自己当成孩子看吗。
脑袋里的念头翻来覆去地拉扯了许久,之桃渐渐地感到一阵阵的困意袭来,没一会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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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陌被左手的一阵酸麻痛醒,他垂眼瞧了瞧,发现之桃正枕着他的左手呼呼大睡。他艰难地动了动已经没了知觉的手指,发现自己竟是握着她的手睡着的。
看着之桃趴在床边熟睡的模样,应陌不禁心生怜惜。这个小东西,整晚都是这个姿势睡觉,等醒了定然会浑身酸痛。
他轻手轻脚地将手抽了出来,站起身,将之桃抱到了床榻之上,又替她仔细地掖好被角。
刚安顿好之桃,门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应陌担心吵到之桃,便急忙迎上前去开了门。
“那个,你有见到落葵吗,我刚去房间找她发现她不在。”景澄站在门口,眼睛不自然地四处张望,一副若不是被逼无奈才不会主动与你搭话的样子。
“嗯,她还没醒。”应陌也不与他计较,不紧不慢地说道。
“什么?”一瞬间,景澄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有什么事找她的话,等她醒来本君自会转达。”应陌生怕吵醒了之桃,便想早些打发了他。
“什么!?”这一次,景澄确信了自己的耳朵没有出现问题。由于过于震惊,“什么”二字被他生生喊得破了音。
他的小桃子竟然夜宿在了这个老家伙的卧房,而眼前这个人竟然还有脸这么坦然地面对他。
应陌见他越说嗓门越大,干脆就直接关上了房门。
景澄毫无征兆地吃了个闭门羹,无奈只得憋着一肚子闷气忿忿离去。其实他本是无权过问她的感情的,只是那人是应陌,谁都可以,唯独应陌不行。
听见外面的脚步渐渐远了,应陌这才安下心来,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的之桃。
这小东西平日里甚是聒噪,只怕也就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能给人半分宁静。
说起来,她来这摇光宫也有一年之久了,自己如今也已经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生活。平日里闲来无事,看她在身边叽叽喳喳,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只是自己不知何时起,变得会在意她的喜怒哀乐,会挂念她是否吃饱,是否穿暖,是否会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有时公务缠身,偶得闲暇,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想到她此刻应当吃得饱饱的,跟小白在后院玩耍,心中的疲乏便顿时烟消云散。
他伸手拂去了之桃脸颊上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身份如此特殊,偏偏又爱四处招惹事端,不知以他一己之力,能否护她周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