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耀得一夜未眠的之桃有些睁不开眼。
魔界中的大小事务积攒太久,她连着熬了两晚才得以全部解决。
之桃站起身,疲乏地伸了伸懒腰。
若不是拜那三位任性妄为的叔父所赐,自己也不至于将这大好的青春年华全都报效给了魔界。
说起来她这三位叔父,皆是她娘亲不知从哪捡回来的,听说还一起拜了把子。也不知她这个娘亲为何运气如此之好,捡的还全都是魔界响当当的人物。
遥想从懂事那天起,三位叔父便特卖力的将一身看家本领尽数传给了她,更是将魔界大权交托到了她的手里。美其名曰是盼她成龙成凤,重振魔界。如今看来,只怕是想尽早甩锅,好再过回逍遥生活。
大叔父暮成,是最早跑路的一个。
当年他无意间救了一只断了一条腿、颜色奇异的怪鸟,深感与之有缘,便养了数百年。某日起床,那怪鸟竟不知所踪。大叔父匆匆留了张字条,说是要去寻它,从此便再也没了音讯。
那时候年纪尚小,还觉得大叔父是个有情有义的真汉子,对一只丑鸟都这么上心。现在想来,怕是他早就和那呆鸟串通好,寻个借口,出去快活了。
二叔父问寒,是第二个跑路的,他的理由呢,是说外出修炼。
这位二叔父的身份有些特殊,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人知道为何他会身负冰火两股相克的灵力。之桃对他的身世一直倍感好奇,可是无论怎么旁敲侧击、使绊下套,这位二叔父就是不肯吐露只言片语。当然,这并不能阻挡之桃脑补出一场上一辈旷世绝恋的大戏。
三叔父景澄,是最后一个跑路的。其实与其说是跑路,倒不如说是被人给生生绑了回去。
据说之桃的娘亲在怀她的时候,曾随口跟他开玩笑说,如果生的是女娃娃的话,等她长大了就跟他成亲,结果他还真就当了真。
自之桃记事以来,这位三叔父便一直以夫君自居,一口一个娘子地唤她。一想到自己懂事之前竟一直跟他夫君娘子地相互称呼,之桃便恨不得一刀了结了自己。
虽说这位三叔父仅长自己三千岁,印象中也一直是副俊俏的少年模样,在旁人看来更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之桃偏偏就是不肯领他的情,一口一个叔父喊得他是肝肠寸断。说来也有趣,每每之桃喊他叔父,他总是不厌其烦的纠正之桃的称呼。自知“夫君”无望后,便忍痛降为“哥哥”,可惜依旧是求而不得。
别瞧景澄整日这般儿女情长地不正经,他的身份可是大有来头。这三界之外的南荒白狼族之王,便正是他本人。这白狼族向来独善其身,从不掺和三界之事,而如今他们的白狼王却与魔界之人如此亲近,更是被人称为魔界三殿下。
此事,族中长老自然是万般不满,偶尔来趟魔界,瞧之桃的眼神也是分外不爽。一得着机会,更是想方设法地撺掇景澄回去。
数年前,白狼族侍卫前来通禀,说是大长老重病,命不久矣,景澄虽对此持怀疑态度,但碍于身份,也只得随他们回去。
这一回,便再也没了音讯。
之桃自三位叔父离开后便魔界政务缠身,加之她也懒得热脸贴白狼族的冷屁股,便就这么任由着白狼族软禁景澄。
这一晃,已过去了数十年之久。
之桃一脸倦容地倚靠在池边的柳树下,静静地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出神。
这五千年里自己一直埋头于魔界的大小事务,从未踏出过魔界半步,甚至连出月沉宫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明明是似花般的青春年华,却过得如同老古董一般无趣。平日得闲,也不过是研读二三兵书、不得章法地抚琴吹笛而已。唯一的爱好,便是看看三界话本、探探八卦往事什么的。
虽说是魔,但这般清淡无趣的生活倒是与神仙无二。
说起这个话本,之桃曾经无意间在一册话本中读到人界的青楼、赌坊什么的,深感好奇,便求大叔父帮她多寻几本。谁料暮成不仅没帮她去寻,反而将她手中仅有的一册也给没收了去。之桃哪肯这么轻易认栽,掉头就去找景澄撒娇求情,没想到竟也是被他一口回绝。
从那以后,到之桃手中的话本,都要被三位叔父严格审查一遍。于是乎,到后来之桃手中的话本,就全成了那些内容大致相仿的民间杂谈之类的,看没几页便能让人哈欠连天。
“魔帝!”
之桃闻声望去,只见一只小妖浑身是伤,半跑半摔地被魔卫踉跄扶上前来。
“何事惊慌。”之桃心中一紧,急忙站起身来。
那小妖刚到跟前,便立马瘫倒在地,喘了好一会,才顺过气来:“是天界的那帮人!方才我和族人在山上无意间碰到他们,谁料他们不由分说地便对我们痛下杀手。我们一族就只有我一个人活着跑出来了,魔帝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天界?”之桃闻言有些意外,“我们魔界与天界已相安无事了几千年,怎会莫名来触我们霉头?”
“他们一直在说什么无阙剑,还说让我们找魔帝您讨,要是不交出来的话就要屠了我们魔界。”
之桃皱了皱眉。
无阙剑被盗一事她先前便已听说,那时她还幸灾乐祸的觉得活该,想不到这天界如此无耻,竟将这屎盆子扣到了他们身上。先前的一些小打小闹自己不屑与他们细究什么,但现在竟敢跑到她的地界撒泼,当真以为我魔界怕了他们不成。
“你且先下去吧,稍后会有魔医来为你医治,此事我定不会善罢甘休,必会为你们族人讨回公道。”
待那小妖千恩万谢地离开月沉宫,之桃抚了抚皱起的眉头,摆摆手散去身边的魔侍,一屁股瘫坐在了石凳上。
此次无阙剑被盗,天界再次来犯,让她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看来这数千年的太平日子,已经让某些人按捺不住了。
天人两界与魔界自天地初始便势如水火,数万年间更是大战无数,小战不断,可双方终是势均力敌,一直也没分出个高低上下。
其实这天界、魔界、人界三界,虽看似水火不容,却实则相生相息。天界有仙、神,仙者渡劫即升为神。魔界有妖、魔,妖者嗜血而成魔。人界凡人众多,却也不乏一些一心成仙的修真者,修成,则名入仙籍。反之,天人两界者,执念难放,八苦难度,终堕魔道。魔人两界者,心中常怀善念,修心静气,便可褪去污秽,飞升成仙。所谓一念佛,一念魔,便是如此。
数千年前,魔界与天界苦战整整百年,令三界元气大伤,虽未明言熄战,却都再未有什么动作。
休战期间,虽有个别无阶品的小仙妄想立个奇功,突袭魔界,但均不是敌手,无一不是被打的鼻口窜血,狼狈而逃。魔界的防守数万年来固若金汤,莫说是那些急于立功的散仙了,只怕就是天界大举入侵也不会有多少胜算。
因魔界此后并未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再加之那些无名小卒的前车之鉴,三界就这么相安无事了数千年。
之桃并不十分清楚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只知道她的爹娘皆是在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魂灭的。她多次想要打听那场大战的详情,以顺便探探她父母的身份,但三位叔父个个都闭口不提,问其原由,也大都是什么此战太过惨烈,不愿再提之类的搪塞之词。之桃本就是凡事懒得细想的性子,碰壁次数多了,便也懒得再去探究,只得作罢。
之桃来回踱着步,努力拼凑着那些看似无关,实则千丝万缕的细节。
猛然间,她想起自己曾在记载着三界神兵的绝刃谱中看到过,这无阙剑乃是天界至宝,上可斩妖邪,下可劈山海。此剑更是历代天帝的佩剑,只有被它认作为主之人,才有资格坐上天帝之位。
如今天帝一职悬空,天界群龙无首,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在为首的几股势力里,呼声最高的便是破军星君应陌。相传他术法修为了得,为人更是心狠手辣。数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中,为了立功,甚至不惜亲手杀了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贪狼星君。手段之狠毒,令人咂舌,想必此事跟他也脱不了干系。
还有件事,说起来也是蹊跷,据魔界探子所报,守护无阙剑的封印是被魔界的术法所破。
难道是有人为了更高的权力地位,暗中与天界勾结上了不成?还是说,此事根本就是天界贼喊捉贼,假借无阙剑被盗一事,借机向魔界发难,意欲拔掉这根心头刺?
之桃越想越头痛,越想越生气。魔界这几千年在她的执掌之下,一个个安分守己,从未主动挑起过事端,怎可能无端端去偷那劳什子剑。想那天界尽是伪善之徒,一个个更是视权如命,定然是哪个觊觎天帝之位的有心之人,想利用无阙剑引起两界风浪,借机夺位。
天界怎么闹她不管,但如今既然已经闹到了她的地界,那便断不能置身事外了。如今三位叔父均不在魔界,自己既是魔帝,守护魔界的事自是当仁不让。
事已至此,与其在这瞎琢磨,不如亲自去趟天界,看看那帮家伙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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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里,之桃将自己锁在月沉宫中,绞尽脑汁思忖许久,这才将魔界的大小事务都事无巨细地整理了下来。随后,之桃紧急召集了魔界众魔使,将大小事务,详细地分配了下去。末了,只言明说是要亲自去细查天界无阙剑被盗一事,具体的并未细说。众魔使虽是疑惑,但见之桃并没有细说的意思,便没有继续追问,一个个乖乖领了任务,站回原位继续听候吩咐。
“诸位魔使。”之桃大袖一挥,掷地有声地正色道,“我不在的这段期间,魔界就交给诸位了。”
“臣等必不负魔帝所托。”
之桃缓缓点了点头,随后遣走众魔使,回到寝宫,紧闭上门窗,待确认四下均已无人之后,便准备开始进行自己原先准备好的计划。
她心中早有打算,三个月后便是人界百年一次的封仙试。这封仙试乃是凡人升仙的唯一途径,届时人界修仙之人将在正一派进行试炼,试炼通过的人即可得道升仙,再无须经历人间的生老病死。
说来这天界也确是冷血,这封仙试百年一次,凡人的寿命短短几十载,一生都没等到封仙试的人数之不尽,不知那些抱着希望死去的人是什么心情。
之桃现在要做的,便是要施这上古凶咒——血封术封印住自己这一身的魔气。
这血封之术据古籍中所载,过程十分凶险,施咒者需将自己全身的血液一点点放净,每放一些,便要施历往咒生出等量的凡人之血,如此重复九九八十一次,使凡人之血流遍全身即封印完成。
这历往咒每施行一次,施咒者便会遭受一次钻心剜骨之痛,自古能坚持到最后的人少之又少。施咒中途若是停下,便又会对施咒者反噬,轻则废掉半身修为,重则魂飞魄散。故而,此术一旦开始,便不可随意停止,实乃九死一生之术。只是这封印过后,虽真身非常人不可识破,但灵力也会被尽数封印,变为肉眼凡胎之身。
以凡人之躯参加封仙试,混入天界,听着虽是有些荒诞,但此法已是目前最妥帖的办法了。虽说封印后会法力尽失,与常人无异,但这几千年的拳脚功夫可不是白练的,应付个区区封仙试应当不在话下。
之桃心中虽是忐忑,但为了魔界苍生,这一步是非走不可的了。
她长呼了一口气,用银质匕首深深地割破手腕,催动起咒术。
换血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要痛苦的多。每流出一滴血,体内便好似有无数细针毫无章法地乱窜,时而刺破皮肉,时而刺入肺腑。每生出一滴血,浑身的经脉就如同被按在砧板上火灼一般,肌肉仿佛随时都要被撕裂,身上无一处不在承受着剧烈的疼痛。
就这么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之桃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就连施咒都要用尽全身的气力。
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滴落,嘴唇变得煞白,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起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封印结束了,她成功拥有了一个凡人的身躯。
“成功了。”之桃虚弱地躺在地上,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暗暗催动灵气,体内果然毫无反应。
见此情景,之桃这才彻底安下心来,心满意足的爬上床榻,准备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向正一派进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