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迟到的初秋里，雨气将青州弄得潮湿逼仄，混着夏日剩下的温度，平生升起了三分烦躁。
奔跑的灰衣小孩几个脚步下去，立刻溅起豆子大的水渍，可没有伞的他能在雨中快速跑着，希望能够尽快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只见他拐过几个转角，跑进了热闹的醉春楼。
而在此间，一盏盏红得耀眼灯笼挂在屋檐之下的烟雨长廊下，来往的客人被身边妙曼身姿的女子挽着，温语软怀，满脸得意。
小孩撞到了大肚子的客人，“对不住对不住。”
说完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准备开溜。
大肚子立马不高兴，伸手准备抓住小兔崽子好好教训他一顿。
“还不去准备着，晚上没饭吃。”可他身边女子更快开口，又笑着将身子往他怀中送了送，“老爷，就楼中下贱的人，莫要坏了兴致才是。”
大肚子低头满眼春色，怒气消散，手也不客气在女子腰上，“阿芙说的是，走，带老爷去你的屋子。”
而灰衣小孩几个侧身，又迅速窜进了人群中。
稍后，醉春楼三楼某扇门，猛地被人推开。
“阿远姐姐，那人来了，阿青说他见着那人进城了！”
小孩大声说道，又觉得自己说话太大声，转身将房间门关上，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从得到消息跑到楼里，路上都没休息过，快要累死他了。
“喝杯水，不急。”
一双玉手端着青瓷到他面前，和往常不同的檀香让他不由自主地多闻了几口，顺道接过水一口干了。
面前的女子身影卓越风雅，玉兰簪轻轻挽起身后三千青丝，青色披帛如同水波涟漪游荡，跟东桥头那于书生画的仙子乘风而去图一模一样。
等到她转身依靠踏上坐下，锁骨青红玉，红绳映衬着露出脖颈纤细雪白，耳垂青黛花穗，再看那张脸，直直看到一双丹凤眼里的风情万种。
“阿远姐姐今日甚至美丽。”小孩忍不住说道。
他望着那眼睛的目光，也不知道怎么地移不开眼睛。
今日见着阿远姐姐，同往日有些不同，往日里阿远姐姐虽然好看，却没有这般有魅力。
“哈哈，你这个小鬼，就会说些好听的话哄姐姐开心，快些去后面换衣裳吧，听妈妈说新给你们这群小的配了新衣服。”阿远捂着嘴说道。
小孩听到这话，立马开心起来，新衣服！
“那阿远姐姐晚上见！”小孩说了句话，立马跑出去，还不忘回头关门，咚咚咚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而坐在椅子上的人站起来，走到了镜子前，那双熟悉陌生的脸。
她眨了眨眼睛，低头思索，再抬起头，那种若有若无的威视感消失不见，同楼下那群陪着客人作乐的女子并无差别。
晚间，醉春楼很是热闹，今夜听闻有位清倌自愿卖下初夜。
往常醉春楼清倌那是坐在高楼之上，和那些大人物、高门子弟相交的人，醉春楼也有规定，若是清倌碰到如意郎君可以直接走人，所以不少落魄的女子愿意来醉春楼一试。
如今居然有清倌愿意卖身，往日那些相交之人也都愿意来捧场，别说近年因为机遇赚了不少钱的暴发户，个个都抱着美人坐等酉时时刻。
“顾兄，今日可是艳福不浅啊！”
二楼房间之中，坐在窗户旁的桌子可以望见此刻正在清人的平台，待会那美人可是从站在那处。
在不远处，一双勾魂的眼睛盯着顾玉，久久未曾挪开。
说话的人长相俊朗，怀中抱着美人，调侃完好友，美人立刻送酒到嘴边。
他是青州十四城刺史付清的表弟，也是此处赫赫有名的余家子弟，名为余鑫博。
余鑫博顺着好友的目光看过去，微微挑眉。
好友当初在京城莫名失去消息，前两日和自己在长鬼山碰到，自然要邀请对方来青州做客，好让自己做做地主之谊，又听闻今日醉春楼好事，特意带着好友来见识一番。
“那位是醉春楼的清倌思远，同我们王爷齐名，当初说什么都不改名，差点叫人打死，若不是王爷仁慈，只怕早就被人拖下去斩了。”
思远，顾玉嘴边念了念。
……
“我叫思远，你就算打死我我也叫思远，我才不要叫什么顾十一，我不，我就不！”
破庙里小乞丐被按着打屁股，哇哇大叫，眼泪鼻涕混合在一起，让人好笑又好气。
按住她的人也不大，书生模样，目若朗星，远远望着消瘦无力，可没成想力气居然那么大，思远心肝都后悔了，怎么觉得他好欺负，可以将他身上银子都偷了呢。
“你既然说跟着我，那就必须按着我说的做。”
顾玉抿着嘴，他刚刚从春花村里面出来，守孝过三年，才得到爷爷友人帮助去明月书院读书，正好需要信任的人相伴。
而这小丫头，从春花村出来之后，自清水城里面钻来钻去，他观察了几日，最是看中的人。
“夫人貌美天仙，菩萨模样，定时好运连连。”
走到贵人身边说两三句话，得到了赏银还知道回头行礼，让贵人又添了铜板。
拿到银子小丫头看着身边蠢蠢欲动的同行，第一时间跑到对面的酒楼里，躲在桌子下，等到那些人往其他地方追了，她才出来，熟练地给小二刚刚得到的铜板，拎着做好的饭菜跑了。
拐上转角，顾玉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她。
和两个乞儿巷子深处的草堆里吃吃喝喝，那两个乞儿一大一小，似乎是一家人。
机灵、有情有义、懂事，这三点已经足够了。
所以顾玉才会在破庙里下套，等她跑过来。
小丫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立马同意。
顾玉想着日后再说，先取一个名字，按照顾家的辈分，她应该是自己身边的第十一个小厮，顾十一挺好的名字。
结果未曾想到小丫头直接踢他下三路，扭头就跑。
忍着痛，顾玉直接将她按在膝盖上，才会有上述的一幕。
“那就叫顾思远，同意不同意？”顾玉扬起巴掌，再次威胁说道。
思远脸都红，感觉屁股火辣辣的，“好好好好，我同意了，别再打了。”
之后顾玉安排那一大一小回春花村，给了一笔钱，帮着祖父和父母双亲守墓，顾思远非得去看看，才放心跟着自己走。
往事如昔，此刻顾玉突然见到那双明眸，骤然失了方寸。
听到余鑫博的话，他方才回神，“思远，可有姓氏？”
“姓氏，楼里的姑娘都没有姓氏，只不过思远姑娘四处寻人，顾兄在外行商，想来也有人脉，不如去为美人分忧一番？”
余鑫博提议说道，忽然起了兴致，居然直接对着身边的侍女吩咐下去。
顾玉没有推辞，当年自京城古尨世子府之后，失去顾思远的消息他找寻许久，直至如今都没有消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会被穿过祁山物瘴来到青州十四城。
想来也对，世子府里世子和下人大火烧死，应该是为了隐藏秘密。
他后面也查过了，可在祁山以南，古尨王的人早就自成一国，根本无法下手，暗探、名探稍稍差错便失去消息。
而且……他想到来时四王爷说过的话。
“顾玉，古尨王素来最是活得识时务，君子之行，高低分明，烛火万千，不止所见。”
顾玉沉下了心思，将多余的情绪摒弃。
“姑娘说，她在如厢房等着二位公子。”侍女从外面踏步进来回禀。
余鑫博笑了笑，“走吧，顾兄！”
顾玉跟在他的身后，去会会那旧人。
醉春楼二楼三楼之间守着打手，见着侍女领着两位公子，立马就让开了位置。
三楼的客人比起二楼少得太多，关上房门，也见不着里面，倒是安稳地自在。
“顾兄，思远往常都很少接客，她的客人可是我表哥和那些老狐狸，听我表哥说这三楼的姑娘之中就她最稳重。”
说到此处，他凑近顾玉耳边。
“听闻有一次他们遇到了刺客，如果不是思远从后面对刺客下手，护住了表哥，我可就没有今日这风光的日子了。”
顾玉点头，他知顾思远其他的不行，唯独胆子这一块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