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爹捧着黄沙泣不成声。
见此情景,萧宁也不必多问了,她爹跟唐门绝对脱不了关系。
一盏茶的功夫,萧爹擦了擦眼泪,收敛了悲切的心绪,把黄沙和楼兰放在桌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萧宁和萧辰跪在他身后,也恭恭敬敬随他一起磕头。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祖父为这两把刀取名时,正是我八岁的生辰,阿宁,这两把刀是你曾祖父亲手铸造,后被当今天子收藏入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大帅跟皇帝陛下讨来的,阿爹,阿宁是我祖父给我取得小名,我有个大名你可能也听说过,叫萧胜男,五岁那年被人调了包,有幸成了你的女儿,半年前,我戳穿护国公府那个假冒货,和祖父没有相认,但,心知肚明,我们是血缘至亲。”
“难怪。”萧爹右手往后一伸,抓住她的手,让她跪到自己身边,“对不起,阿宁,爹一直瞒着你,若说你爹我是唐家的人,也不算正统的,你曾祖父是唐门家主,但他膝下只有一女,便是你的祖母,你曾祖父宠爱你祖母,让她选了如意郎君入赘,但说好头一个孩子不管男女都姓你祖父的姓,这萧姓倒也不是骗人的,你祖父姓萧。”
萧辰递过来一块柔软的帕子,“老爷,你别太伤心,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我家阿宁都长这么大了。”萧爹接过帕子擦擦眼泪,“我出生后,取名萧潇,八岁以后,母亲的身体羸弱,怀不上孩子,所以,族中便开了长老会,将我排除在外,另立了我亲舅舅的儿子为少主,我少时顽劣,不喜族中那些必学的知识,现在想来,后悔莫及。”
“当年出事,阿爹也和我们这般大。”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这句话一点不错,唐门表面上一团祥和,暗地里也是争权夺势,我舅舅的儿子就是被毒死的,后改立他弟弟为少主,那年我十五岁,表弟唐毅十三岁。阿宁,能掌权的,确实有过人的本事,唐家的人勾结秦国造反是真的,但不是你曾祖父,他觉察族中有人暗中勾结敌国,做了两手准备,将我和唐毅打发到青城苦修,另一边暗中调查到底是谁在和秦国那边勾结。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当年我和唐毅的马车还未离开九州城,官兵就把唐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唐门两百四十七口人,为那个勾结秦国之人陪了葬。”
“我和唐毅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还在马车里商量着到了青城以后,找清风观的三溪道长拜师学艺,而护送我们的人已经从路人的口中得知了消息,他们买了马,把唐家的马车弃在荒郊,带着我和唐毅分头逃命,我被带进了深山。开始的五年,是最艰难的五年,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我从深山里出来,慢慢融入人群,改名萧大壮,遇见了蕙娘,学会了做菜,在兰溪安定下来,开起了酒楼,遇见了你。阿宁,你是爹的福星,自从有了你,再也没人在我周围提及唐门,有了你,爹了成了大楚国开酒楼最挣钱的老板。”
“唐毅叔叔呢?”
“失散了,当年护送我们到青城的有一百来人分成三拨人,两拨人马护送我和唐毅逃命,另一拨人在各处打探消息,我在深山躲了五年,护送唐毅的那拨人在各处找了五年都没有消息,唐毅是在一次投宿后,悄悄走掉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毕竟,他才是唐门仅存的正统血脉。”
“现在,那一百多人还有多少人留在阿爹身边?”
萧爹的大手温柔的落在她的头顶,宠溺地拍了拍,“都在,家里这些年一直没有换过的那二十几个护院,还有当初一个个排队来教过你武功的师父们,还有些在吉祥酒楼附近买了店铺小本经营着。”
“难怪阿爹不嫌弃我们家护院大叔们年纪都这么大了。”
“四十来岁的,也不算年纪太大,他们的身手一般的土匪路霸还真吃不消。”
“祖父是唐家的上门女婿,虽然阿爹姓萧,但,仔细算起来,阿爹也是曾祖父的孙子,你也是唐门的嫡孙,我呢,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也是唐门的人,曾祖父能培养出那么忠诚的属下,我们唐门除了几个蛀虫,一定是一个令人骄傲的大家族,所以,唐门的灭门之案,等女儿掌了实权,一定会好好翻案。”
萧宁心疼她爹,像自己这么大的时候经历了那么惨痛的灭门之灾,深山五年只是轻描淡写,那一日重复一日的煎熬,她感同身受,可是,真正熬过来的是她爹。
“这两把刀是你曾祖父最得意之作,转来转去又落到你的手里,这大概就是命该如此。”萧爹平息了心情,想站起来,萧宁萧辰忙一人一边将他扶住。
“阿宁,这把黄沙给阿辰,楼兰给你,你们两个好好练唐家刀法,双刀合璧,沙场上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大帅把楼兰给了我哥。”萧宁也是冲口而出,没顾虑到她爹的心情,眼瞅着她爹打开盒子拿起黄沙的手僵了僵,忙补充道:“其实我哥也不是很喜欢用刀。”
“每一把唐刀都有不同之处,黄沙适合阿辰用,楼兰适合你用,顾公子要用刀,这把燕山是不错的选择。”萧爹把黄沙往萧辰怀里一塞,生怕萧宁抢了去,“长安也是用刀的,月钩给他用。”
萧辰道:“老爷,这黄沙和楼兰是大帅……”
“当年这两把送到成王府的时候,成王可没付钱,说到底,我才是这两把刀的真正主人,我要送给谁就送给谁。”
萧宁朝萧辰使劲抛眼神:祖宗,你就别拒绝了,赶紧拿着。
“老爷,我在铁匠铺就说了,你铸造的这两把新刀没有官方的允许……”
“当然有允许,你老爷早就花钱买通了衙门里的人,你和阿宁以后是要在军中行走的人,怎么可能让你们的兵器没有出处。”
其实萧爹有一个如意算盘,这十年来,关于唐门的传言也已经烟消云散,来到宁远以后,他调查了许久,知道军中二十年前把唐刀全部铸造成了长剑使用,非常心痛。
他之所以支持女儿去考烈火堂,也是想通过她以后在军中有所作为,将唐刀重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唐门通敌叛国,但当今的天子也并没有强势要求不能使用唐刀。
他的祖父曾经骄傲的说起过,一生中最值得欣慰的事便是将唐刀推广为大楚军中的日常使用兵器,唐刀的使用,提高的战斗力不是一星半点。
如果他能借助自家小福星的运气,将唐刀重新推广,他这一生大概也只有开个酒楼碌碌无为,等到了死后见着了亲人,也可挺起胸膛说一声,我让唐刀重见天日了。
当然,他也想过,万一给女儿和未来女婿铸造的两把新刀引起别人的注意,到时候,能用银子摆平就用银子摆平,摆不平的话,那只有把他这条命搭上去。
可万万年没想到的是,捡来的女儿竟然是护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
“阿辰,你好像对阿宁的身份一点不惊讶?”接过萧辰双手奉上的温茶,萧爹冷飕飕看了他一眼。
“立夏那日,阿宁在烈火堂当着众人的面把护国公府的那个冒牌货一脚踹下了演武台,以她的性格,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是不会做这样的事,她不说,我也只好假装不知道。”
“等我以后建立功勋,再风风光光回萧家,但,阿爹,即便我以后回到萧家,你也是我阿爹,吉祥酒楼也是我的家,将来,我要生两个儿子,都姓萧,一个姓护国公府的萧,一个姓我们吉祥酒楼的萧,不,要生三个,还要一个得姓唐。”
萧宁猛地一拍手,把萧爹和萧辰都吓了一大跳。
“必须要生三个,我找我哥有点事,阿辰,你把黄沙和楼兰收起来。”萧宁操起燕山和月钩脚步匆匆下楼去了。
“你你你……”萧爹急了,站起来想追,被萧辰一把拉住,“你个木头,你没听她说吗,必须要生三个,然后去找那姓顾的了,你怎么就一点儿不着急。”
“顾长平和阿宁不是挺般配的吗?”萧辰好脾气的把他按坐下来,“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了,我和阿宁之间,那是纯粹的家人之间的感情……”
“真的?”萧爹用力瞪他,非常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
萧辰目光清澈,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内心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那一年,萧宁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小仙子,在他就要被山贼斩杀的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指挥萧家的护院们打退了山贼,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
他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她教他读书识字,教他习武练功,是她全心全意的付出,让他融入了这个家。
他感激她所做的一切,他知道自己是没有未来的,所以,尽所能在自己还在她身边的时候去保护她,不能喜欢她,这是他对这个家的底线。
而今,萧爹要打破这个底线,他不能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