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仙草”,其实就是长在宁远地区的一味中药,冬季蛰伏在泥土下,到了春天稍稍探头,立夏到夏至这段时间疯长,采摘后晾干,泡酒,泡茶,滋养身体。
其中最上等的仙草,采摘的时候有成年人拇指大小,物以稀为贵,即便楚秦两国战事频发,也阻挡不了百姓采摘仙草,两边都时常发现过界的百姓,一般情况下都是驱赶为主。
当然,除了像萧宁想出来的以采摘仙草做掩护进行刺探情报的,两边都会格外重视。
立夏过后,正是仙草疯长的时候,出了茂州,萧宁三个前面探路,萧家亲卫在后护佑,才走两个时辰,就遇到两拨找仙草的百姓。
临近边境线,萧宁三个弃马步行,在一处山势平坦的坡地挖了一会儿仙草,萧辰运气好,挖到了十来颗细细小小的,萧宁和傅继远一无所获。
三人沿着狭长的山体慢慢步行,山脉尽处是一望无际的荒野,百年来的征战,曾经在这片荒野里居住的人们不得不背井离乡,留下这一片近五十里的空旷之地。
萧宁站在一处坡地上远眺博城方向,太阳慢慢西沉,夕阳如血。
“也不知秦国人是怎么想的,明明有田地可以开垦,偏偏要强夺。”
萧辰站在她身旁,低低嗯了声,“皇帝脑子有坑。”
傅继远在一旁被他逗笑了,把背篓往地上一放,揉了把脸,平日里没有什么存在感,此时确实豪情万丈,指着一望无际的旷野,道:“秦国以兴庆为都,他们本就是草原民族,想要得到什么,唯一的手段就是抢,说句难听的,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九年前,宁远军中出了个叛徒,也就一般般的谋士,听说被皇帝秦国皇帝重用了,当了国师。”
“李胜?”萧宁皱眉询问,见傅继远点头,呵了一声,“卑鄙无耻的东西,哪天落到我手里,让他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这浑身散发的戾气让萧辰自觉退避三尺之外,他的面色不好,神色不明,目光有点空洞。
傅继远挨了过来,低声询问道:“你家大小姐从来都是这么凶残的吗?”
“听说当年在京城开了吉祥酒楼的分店,生意火爆,南城的那个掌柜一月贪墨了五百多两银子,大小姐知道后,亲自赶过去,把那人的底细给查的一清二楚,扒了衣服跪在酒楼门口,来一个客人往他身上抽一记皮鞭,足足抽了五百鞭,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然后让他的妻儿领回去,给了一百两银子治伤,当时,她只有十岁。”
萧辰的声音不重,但萧宁还是听见了,朝他们看过来,冷笑道:“只有十岁又如何,我从五岁起就已经规划好了我的人生,什么样的人该怎么对付,我自然有一套属于我的准则,我可是要干大事的人。”
不说萧辰,心里已经肯定她是护国公府被掉包的少主,傅继远这么聪明的人,立夏那天看到大帅的反应,心里也有了五分的肯定。
“休息一下,我们趁夜色多赶点路吧。”萧辰从背篓里取出饼子和水,就地坐下,分给萧辰和傅继远。
萧宁吃了两个饼子,抬头看看傅继远斯文的咬着饼子,扯开唇角,问道:“你和你小叔的关系好吗?”
“凑合。”傅继远也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来,“我们家家规甚严,傅家出来的,差不多就是面瘫脸,被我祖父给训练出来的,除了我小叔这个异类,就算我小时候想亲近他,也有一帮子人拦着。”
“还好,你没变成面瘫脸。”
傅继远一耸肩,不甚在意地说道:“可能是受了我小叔的影响,你们想想,一家子的男人都是面瘫脸,对着自己的媳妇子女都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还好我有个笑口常开的爹。”
“你说说,你以后要干什么大事?”
“统领宁远十七州的兵马,打到兴庆去,结束两国交战的局面。”
傅继远嘴里叼着饼子用力鼓掌,眼神真挚,道:“两国交战,最倒霉的是百姓,我支持你。”
萧辰咬着饼子,似乎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想要统领宁远十七州兵马,首先得树立威信。”
“还有很多时间让我去树立威信。”萧宁唇角微微勾起,想起了同在一个班里的太子殿下,“我给自己十年的时间,我所要效忠的人是太子殿下,希望等他登基为帝,宁远已经无战事。”
萧辰抬眼,就算是这几年时刻陪在她的身边,他也从未听她说起这些。
“打了一百年,如果你用十年的时间去准备平息战争,萧宁,你将成为大楚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大将军。”
“计划是这么计划的,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谁也不知道,这比我实行每天的计划不同。”
吃完三个饼子,萧宁朝萧辰打了个手势,往二十几丈外的几棵树走了过去。
“她每天比鸡起得早,读书练武,风雨无阻,一日不懈,就算到了烈火堂,也日日如此,老爷说,十一岁的冬天,她得了风寒,昏迷了三天才醒,第四天一早,天未亮就去练功,她这身功夫就是这么来的。”
傅继远动容,这简直和他祖父有得一拼。
“自制力强悍的要命。”
这一刻起,傅继远对萧宁的了解也加深了一层。
本来在他的眼中,萧宁很狂,当然,狂也有狂的本钱,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烈火堂,每月的考试也是名列第一,半年来从未变动过。
但今天,他知道,萧宁的狂,那是来自骨血的自信。
这一点,似乎和他的祖父有着异曲同工微妙感。
休整了一个时辰,太阳落山,天色还好,三个人继续赶路,后边的萧家亲卫与他们保持着一里路的距离。
一个晚上赶了近三十里地的路,天亮时,已经到了秦国境内。
吃了几个饼子充饥,三个人找了个阴凉处补觉,准备傍晚时分行动。
傅继远侯府出身,到底也是个金贵的公子爷,找了个草丛,铺了块布,窝在清凉处呼呼大睡。
萧辰在不远处找了个角落,让萧宁先睡,他得负责值守,三个人都睡了,秦国的游骑兵来了把他们一网打尽,那可就糟糕了。
“不必担心,还早着呢,秦国的兵一般午饭后才出来的。”萧宁拉着他躺下,直接往他怀里一靠,“阿辰,你心不在焉。”
“嗯,我有点担心。”萧辰在她的面前不说谎,靠在树干上,让她的头靠得舒服些,“我怕遇到秦国的游骑。”
“能避开就避开,避不开,人少的斩杀,人多的就见机行事,凡事不要慌,有我在。”萧宁反手拍拍他的头,闭眼,十分安心。
“嗯。”萧辰应了一声,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
闭上眼睛,回想起三年前遇到她的情景,那时的她个子比他矮很多,但气势逼人。
“阿辰,他们在背后说我们的坏话。”
就在萧辰静下心来的时候,冷不防听见这句话,不由得眼皮一跳。
“什么坏话?”
大概是他们虽是主仆,但男女有别,同住在一间宿舍里着实不妥。
“无非是你同我住一间屋子。”萧宁哼哼了两声表示不屑。
一间屋子两张床铺,萧辰还细心的为自家大小姐的床铺蒙上了帘子,跟她同住一间屋,是为了好好照顾她,在生活自理这方面,萧宁还是差点火候。
“别人想怎么说由着他们去,不用在意。”
事实上,萧辰也没有把自家大小姐当成女孩子。
“嗯,我们还小。”萧宁自我安慰道,“同一个屋子住着怎么着了,想法龌龊的人,本身就是龌龊的存在,顾长平和江长安就不在意这事。”
“睡吧,不要去想这些。”
被她这么一说,萧辰心绪难安,大手放在她的发间,目光细细描着她的容颜,他家大小姐还真是长了一张女生男相的脸,身高又与他不相上下,不仔细看,真看不出她是女孩子。
但,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大楚习俗,女孩子十五岁及笄,是嫁人的最好年龄。
等萧宁睡着了,他脱了上衣给她当枕头,轻手轻脚把她的身子放平,坐在一旁脑袋放空。
一夜未眠,身体逐渐沉了起来,恍恍惚惚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瓦罐被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有人在哭,有人在咆哮,有人在幸灾乐祸,有人在瑟瑟发抖。
“孩子,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尖锐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间,回想在他的耳边。
冰凉的触感让他顿时惊醒,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恍然若梦。
“起来,起来。”
“妈的,睡死了。”
三个秦兵,一个用弯刀制住了萧辰,另外两个拿着弯刀用力往萧宁和傅继远踹。
萧辰自责不已,他不应该睡过去的,咬牙,后悔也无用。
太阳当空,他起码睡了两个时辰。
萧宁和傅继远被迫跪在地上,也被弯刀架住了脖子,相互看了一眼,传递彼此心里所想。
“你们是什么人?”
“挖仙草的。”萧宁整个人浑身发抖害怕极了,一抬手,抹了把就要掉下来的眼泪,“不要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