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好像想安慰自己，又不想言语。明瑶迟钝了一下，便赶紧摆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果真，君王心还是难以猜测的。
明瑶往后一看，练综依居然还没进来，该不会是逃走了吧？想不到性子这么直，看上去也大胆豪爽的练综依，居然也会临阵逃脱？明瑶来不及给一脸莫名其妙的皇上和有些不知所以的祁贵人解释，赶紧走了出去。
还好，人没走。
明瑶舒了口气，练综依还站在原地，看上去有些紧张。
“练姨，你放心，就当……是告诉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你的故事……”
明瑶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对这两个孩子不闻不问，现在还把自己亲生骨肉关进了大牢，心里肯定万分交杂，更多的是不爽与心酸。
练姨鼻尖一酸，眼底有几分耐人寻味的酸楚，字字铿锵有力地说道：“十几年了，他还是好好的，可是我们母子三人，却过得不如意……”
说完之后，就在明瑶的带领下，走了进去。
皇上看着明瑶领了一个衣着朴素的人进来，练综依微微低着头，这些年来容貌也变了一些，那些神色总归是没变的。一开始没认出来，仔细端详之后……
皇上手中握着的毛笔被用力的手紧紧攥着，深深地在刚刚写好的纸上按了一个开花的墨印。
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薄薄的嘴唇煽动过几下，也没有闭合上。看上去有几分不可思议，有几分难以接受，有几分不可置信。更多的，怕是惊讶与惊喜交杂的成品。
“……综依？怎么是你……”
终于，皇上愣愣地说出这几个字。
练综依鼓起勇气抬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到双颔被沁得都是刚刚鼻尖满溢的酸味。抬头看的这眼皇上，已经老了许多，不如当年那般容光焕发，春风得意了。
“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红尘千千万万，后宫佳丽三千。
她这张面孔虽是歌唱名伶，倒也不少佳人比她更出色、更漂亮。当年她就是这把嗓子出名，可怀孕之后肚子渐渐大了，虽是卖唱也不能有个不好的仪态，脸长得还是要有几分姿色。
就因为怀孕，她丢掉了工作。她到处哭诉孩子父亲是当今圣上，个个笑她怕是疯婆。后来有人说她是因为未婚先孕，孩子父亲跑了，所以已经疯了。
她相信他是因为朝政繁忙，抽不出时间来找她。可是怀胎十月，她就在那个地方等了她十月。她傻乎乎地交代接替她歌唱的女子，告诉她如果有人来找自己，一定要告诉他自己的地址。
可是……从来没有。
她成为了民间的不雅，民间的笑话。
走到哪里都会有指指点点，她在原来的地方待不下去了，抱着两个一岁大的孩子，到了新的地方生活。
皇上放下了手中的笔，坐了下去，用几分感叹世事变迁的语气，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过得还好吧？想是名伶，应该也嫁了个好人家……”
自己的情意绵绵，倒也未撒过红尘万千。
微服出巡过几次，倒也就觅得练综依和祁贵人这两位有缘人。看眼缘吧，也看脸缘吧。是不是一见钟情，是不是一见倾心。
都很难说。
练综依听皇上这么轻描淡写，一下子气就上来了。
她气极拍桌，惹得桌上未压好的纸张微动，怒喊道：“你好意思说？你知道一个名伶，多了两个拖油瓶，以前的名声再好，还能再嫁户好人家？难不成，还要和你一样抛弃孩子，低三下四做人家的小妾？噢，我忘了，你后宫佳丽三千，除了皇后，其余的都是妾。你自然觉得作妾也没什么吧？”
女孩子的名声自然重要，更何况本来就是小有名气的名伶，那么这些闲言碎语传得就更加快了。
“什么？我……抛弃孩子？综依，你把话说清楚……”皇上看上去像是不知情的样子。
不过，他也确实不知情。
练综依怀孕了也是怀上后几个月才知道，后来再也没有跟皇上见过面，他哪里晓得？
练综依轻哼一声，眼眶已经红润了一圈，看上去，一副已经看透人心，心已凉的样子。
“那天过后，我就怀上了你的两个孩子。我一直在等你，可是你却……从来没有回来过……”
练综依说着说着，泪水不争气地滑落。这种酸楚从眼里传递到喉咙，从喉咙蔓延到心肺，是一种无声的诉说。
皇上一脸震惊，呆呆地愣着原地，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冰冻的蜡像。
“你是说……你有了……我的两个孩子？在哪儿？快……快带我去看看……”
难以置信之余，更多的是惊喜。
当年，练综依是他在登上皇位不久，根基还不稳的时候看上的女子，自然是不敢带回去的。
他想着根基稳健了，就带她回去。到那时候，给一个高高的名分，不让别人说闲言碎语。
可惜……
回去后不久，就发生了明瑶父亲的谋权篡位。那时候的京城，乱成了一锅粥。连正常的生活都心惊胆战，更别说去立妃纳妾了。
等一切差不多风平浪静，都已经过去差不多两年了。他回去找过练综依，可惜……她已经离开了。
她以为她只是秉着对自己单纯等不到的失望离开的，却没有想到会是带着攒够了的绝望离开的。
而祁贵人不一样，祁贵人是他已经在平定了明瑶父亲的谋反内战之后，才看上的，甚至可以直接抢回去。
“在哪？呵，在大牢里。带你去看？这么多年了，你有想过他们吗？现在他们好不容易被我养大成人了，你才想着见见他们？你这父亲，未免也太令人心寒了吧？”
练综依嗤之以鼻，甚至都已经忘了来的初衷，只顾着责怪皇上了。
“孩子……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会被关到皇宫的大牢里……”
皇上看上去更加惊奇了，直接颤颤巍巍地走出了书桌，来到了练综依的旁边。他瞪大了眼睛，却努力眨着眼，来平复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