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能早一点儿找我聊，说不定你和曾老板之间的关系也不至于闹僵。
做生意，谈判，你得先去了解对方，读懂对方的想法。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估计他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倔，一个劲儿的跟他硬刚，完全不给面子，让他有点儿骑虎难下。
你反过来想想，以曾老板的能力和声望，以及你们之间没有签署废品站转让合同的事实，如果他真想要把你逼走，根本不需要让步，也不用出面。不管是私了还是公了，你几乎都没有赢面。
他能选择跟你好好谈，还开出了不错的条件，我估计啊，一来是他也觉得自己这么干有些不地道，在道义上对你有所亏欠；二来是他想给彼此留个面子，好聚好散；第三，就是他把问题想简单了，没想到你会这么难缠，以为只要自己出面，跟你把条件谈好，就能收回废品站。
结果拖拖拉拉这么久，你也没有让步，撅了他的面子，让他的脸上挂不住了。再不给你来点儿硬的，尽快把事情解决，他就可能因为同一件事，被别人笑话两次。你说，他能不急吗？
跟你说这些，倒不是因为咱们之间有多么深的交情，只是念在曾是主宾一场。而你又是身处其中者迷，我是旁观者清。
等明天过后，我会找机会去跟曾老板沟通，别让他对你有什么误解，顺便也验证一下我的分析是否正确。
说一千道一万，我还是希望你能把这件事情想开，别有抵触，踏实的把废品站还回去，拿回你该拿的钱，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眼眶湿润的七婆，这一次没有流泪，只是感动。
她点头答应着：“放心，老板儿，我懂……”
在她的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林远偏袒曾老板的想法了，甚至为自己曾经有过此类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七婆不知道林远的病情，但是只要两人隔一段时间再见，她就能明显地看出对方的衰老——但凡有点儿常识的人都明白，这是身体状况不佳的表现。
说话的本质也是一种运动，会耗费真气。以林远的状态，能够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真是不易。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情是真的上心。说到后面时，他的嗓音都已沙哑。从表情上看，他似乎是在刻意硬撑着自己那具体力透支的身体。
同样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还有方克。若论对林远的关心，身为儿子，他更甚七婆。可是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内心在与过去的种种经历塑造出的另一个自己，持续拉锯着、对抗着。
看着林远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杯中的茶，方克心中的五味杂陈化作了一句简单的问话：“……给你续点儿热水吧？”
林远微微颔首，将水杯递了过去。
望着方克的背影，七婆由衷地夸赞道：“这是个好娃儿！”
林远笑答：“还是性子急，缺磨练。”
“老板儿，时间不早喽，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嘛……”
明知这是七婆对自己的关心，林远却故意不以为然地自嘲道：“我一个老头子，觉少得很，越晚越精神！你要是累了的话，就先走。”
七婆连忙解释：“那我就更没得事喽。老板儿，我是怕你累……”
方克小心翼翼的，把接满水的杯子放在桌上，提醒林远：“水烫，你慢点儿喝。”
林远瞥了一眼水杯，转而抬眼望向他，问：“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觉得有道理吗？”
方克点头。
“有没有什么意见，或者觉得我哪里说的不对？”
肯定有，只是方克不想说——他想让林远歇一歇。
然而，通过彼此的片刻凝视，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热切的期盼，令其不忍辜负。
“你在前面的第一点说过，做生意都是为了牟利，曾老板也不例外。他收回废品站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拆迁补偿款。可是后来你又说，他有难言之隐，要面子，让七婆体谅。我觉得……前后矛盾。
另外，虽然我不太懂法律，可是毕竟七婆手上还有一张跟对方签署的协议，即使告到法院，也应该能赢。起码在这一年内，曾老板是不能把废品站收回去的。我们可以想办法，帮助七婆在约定的时间里把钱凑齐，到时候废品站就是她的……”
“娃儿，你不要说了，我听林老板儿的，他咋个说我就咋个做。废品站我不要喽，黑皮能回来就行！”
没等方克把话说完，也没等林远给出答复，七婆便抢先表明了态度。
她说的是实话——之前那些自己想不通的事情现在已然想通，没有了执念。
倒是方克有些尴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为了帮儿子圆场，林远对七婆说：“既然他问了，我就得解释一下，这跟你决定怎么做没有关系。
他在脑子里努力回忆着今晚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要给出最具说服力的解答。
“你听得很仔细啊……我已经到了连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都可能转眼就忘的年纪……年轻真好……”
“年轻真好”——这四个字在方克听来，并不像是溢美之词，更像是林远在为自己逝去的岁月而叹息。
想到这里，他的鼻子竟有些发酸，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感动。
“......其实要面子和利益并不冲突，只是不同的人，牟利的出发点和方式都不一样。
说到底，曾老板收回废品站肯定是因为钱。不管他是基于贪财，还是说因为某个突发事件，被迫急需；也不论他是直接从拆迁中获益，还是通过转卖废品站拿钱。总之，是为了钱。
不过即便如此，人和人的区别也很大。
有些人为了钱是可以不要脸的！他们做事没有底线，不择手段。对付这种人，就得比他更狠，更绝，绝不能心慈手软，留以情面。
而我给七婆分析曾老板的为人，是想让她清楚，对方还算是一个要面子，讲道理的人，是值得交往的。没必要为逞一时之气，两人势成水火。虽然‘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话我并不完全赞同，但是如果面对的是一个知情意、懂道理的人，它就是真理……”
林远把脸转向七婆。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跟我遇到的那些忘恩负义的小人相比，曾老板算得上是个君子，而且做事都在明面上。”
他又转向方克。
“至于说那份协议，就算具有法律效力，七婆打赢了官司，赢得了废品站，跟结下的仇相比，孰轻孰重？还有那条狗，七婆那么看重它，万一惹怒了对方……”
林远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刀割的动作。
“……值吗？
聪明人应该听劝，懂得审时度势，不会去干那些得不偿失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