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间里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并非如方克所想，一片狼藉。除了吕先生的手机和横躺在地的“女人”样品，其它物件完好无损。
直到走进房间的一刻，方克也没搞明白，为什么林远执意要让他去查看情况。论关系，吕、贺二人明显更近；论资历，林远当仁不让。相比之下，方克不过是一个与对方相识不到两个月的朋友，说彼此了解都有些勉强。况且他自己的问题还没有答案，依旧悬在脑中，左摇右晃。
吕先生坐在椅子上，上身无力地靠着椅背，双臂垂于两侧，脑袋后仰，目光呆滞地望向天花板，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方克站在门前，进退维谷。
经过了一段让他感觉漫长的时间之后——也许只有一分钟，又或许超过十分钟——吕先生把脸转了过来：“他们都睡了？”
方克耸了耸肩，回答道：“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谁能睡得着呢？”
虽然只是两句简单的对话，却让方克放松了下来。
他走到吕先生身旁，坐下：“感觉好点儿了吗？”
吕先生笑了——笑容惨淡，答非所问：“你记得吗？我说过，自己什么时候都当不成主角。怎么样，没有说错吧？”
方克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也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林远把他卧室的钥匙给我了，你可以进去休息。洗个热水澡，睡一觉。”
“你睡得着吗？你能把停车场里发生的事情都忘了吗？我的钱没了，脸也丢了，生意也泡汤了，傻X的生活却还得继续，这是洗个澡，睡一觉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放心吧，我这属于是经常性失败，习惯了，不会想不开的，家里还有老人呢。”
说着，吕先生用双手撑住椅面，吃力地挺身站起：“把车钥匙给我，我想回车里待回儿，不想再麻烦人家了。”
方克有些犹豫。
吕先生缓慢地走向一边，蹲下身，扶起地上那位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满脸鞋印的“女人”：“不用紧张，我不开车，就是想把它放回去，顺便回车里躺会儿。起码那是我自己的空间，待着也自在些。”
“我陪你一起去吧……”其实方克并不想走，他还想趁着一会儿与林远独处一室的机会，继续追问事件的处理情况。
吕先生摇了摇头，接过车钥匙，抱着“女人”走向门边：“麻烦你，帮我开一下门。”
打开套间门的时候，方克没有想到，竟会有人站在门边。高大的身影有如一堵遮光的墙，吓了他一跳———
原来是贺先生！
吕先生愣了一下，什么话也没有说，低着头往外走。
贺先生侧身让出一条通道，把吕先生让过去，然后低声对方克说：“放心，我盯着他。林远让你直接去他那屋休息，他已经睡了。”
说完，他便尾随着吕先生步入电梯，留下方克一个人在套间里发呆。
走廊对面的两间屋子，门都关的很严实，透不出一丝光亮。方克没有透视眼，无法弄清楚林远究竟睡在哪间屋子。即使知道，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敲门，打扰对方休息。
卧室的钥匙被方克攥出了汗。他想，干脆自己在沙发上眯一觉得了，何必要踏入别人的私密空间。可是那扇靠近窗户的乳白色房门像是有着某种魔力，让方克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仿佛只能听从内心的指引，打开它……
贺先生和吕先生，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出饭店。
直到吕先生打开车门，将“女人”塞进后备箱，贺先生才开口说话：“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吕先生把车钥匙扔给对方：“你把我送回去，然后把车开走，等你的车弄好了再还我。”
“你不用车了？”
“这几天我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办，暂时不用。”
贺先生忍住没往下问。他钻进汽车，打着了火。
白色的SUV徐徐开动，在凌晨冰冷、干硬的路面上奔驰。
“一会儿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躺座在副驾驶的吕先生眼望天窗，问道。
“什么事？”
吕先生想了想，自己给予了否定：“算了，没事。”
贺先生知道他一定有事，只是碍于今晚所有的事情都是疙里疙瘩的，吕先生对他的芥蒂依旧没有消除，不便追问。
贺先生认为现在自己应该先向对方坦白情况，让彼此之间的关系重新升温，尽量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为后面的沟通做好热身。
“对不起，兄弟……
我老婆瞒着我怀了二胎，还逼着我换房子。我抗争过，可是只要一回家，就得被她和她妈，两个女人轮番轰炸。我实在受不了了，只能顺着他们来，结果钱都被套在了房子上。
偏偏在这个时候，你跟我说要去南方看样品。我没有理由阻拦你，毕竟这个生意是咱俩早就商量好的；可是也没脸跟你说家里的那些破事儿，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丢人，只能盼着你别那么快就确定。
但是事情总是这样，事与愿违。我是真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儿你就一个人就给定下来了......”
话说到这里，贺先生感觉话锋有些不对，急忙转换方向，解释道：“哦，我可不是在怪你，兄弟！只是想告诉你之前我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躲着你，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不过你放心，加盟费的二十万还是算我的，年前我一定会给你补上！”
贺先生说完这番话，车厢内陷入了一段沉默期。他真担心吕先生就此一言不发，不作任何回应——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
好在吕先生说话了：“我问你......你敢杀人吗？”
方克转动了钥匙，拉开了套间卧室的房门。
借着外屋的灯光，他发现卧室的地上铺着如今少见的地毯。
方克脱了鞋，踩在地毯上，厚实绵密的质感让双脚感觉非常舒服。
当他的身体刚迈进屋门，墙边的感应壁灯便瞬间亮起。
借着柔和温暖的黄光，这间面积不超过十五平米的小屋映入了方克的眼帘。
他环视屋内的陈设：一个放着几件瓷器、几本书和三盆绿植的博古架，一只瘦长的衣柜，一只油亮的棕色单人皮沙发，一张栗色的长方形书桌和一把高背转椅，一台挂于墙面上的电视，一只小巧的红色单门冰箱，以及一张被褥整齐的单人床和一个矮方的床头柜，便是林远卧室内的全部家具。
感应灯灭了。方克顺手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同样是黄色的暖光。
在台灯的旁边，摆着一只木质相框，里面夹着一张彩色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