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坐在对面的中年男,方克觉得他既可怜又可笑。居然被自己雇的人揍了一顿,换成是谁都会满腹怨气。
“你是恨我上次拆穿了你的把戏吗?”方克单刀直入。
中年男白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看在我帮你给那几个人付了工资的份上,总该跟我说说原因吧。都是男人,你也这么大年纪了,有什么事情咱们不能当面解决,非得玩碰瓷这套!”
方克的话里带刺,中年男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谁帮那个臭娘们儿就是跟我作对!只准她断我财路,还不允许我报复?”
“有话你就直说。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你要是相信我的话,简单地说一下情况,我尽量帮你解决问题。多个朋友多条路,我也不想和你结仇。”方克的语气诚恳、直接。
中年男用狐疑的眼神盯着方克,吕先生趁机插话:“你放心,即使他帮不了你,还有我呢!只要你把问题说出来,就有解决的可能性。要是这么一直憋着,可能真就憋死了。”
片刻的思索过后,中年男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卸下了防备,讲述起他与七婆之间的矛盾。
中年男姓赵名龙,在七婆搬来这里之前,一直把持着这片区域的废品收购业务,周围人都尊称他为”赵老大”。
七婆入行也是多亏赵老大的帮衬。
刚从西南老家搬来此地时,七婆举目无亲,在一家饭店里做清洁工,而这家饭店也是赵龙的客户。于是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朋友。
赵老大可怜七婆在B城无依无靠,又发觉她为人厚道,做事实在,便将饭店的废品业务交由七婆打理。哪曾想,这个精明强干的女人竟然后来居上,逐步将其取代,成为这一片地区新的废品之王,并且将业务范围和区域成功外扩。
两人的仇怨由此开始,愈演愈烈,最终势成水火。
介绍完情况,赵龙愤愤地说:“臭娘们儿恩将仇报,反过来抢我的饭碗,换成是你们,咽得下这口气吗?”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七婆这么做确实过分!”吕先生改变了态度。
方克起身,对赵龙说:“你等我一下。”然后用眼神拜托吕先生:一定要看住他。
方克知道七婆还在杂物间里忙活着,虽然他心里有杆秤,却也不能偏听偏信。
看到方克和七婆一起走进快餐店,赵龙有些紧张。
“我叫七婆来,是希望你们可以当面把话说清楚,都别藏着。”方克担心赵龙因为误解而心怀抵触,加深矛盾。
“该说的我都说了,不信去问她。”赵龙扭脸,不看七婆。
“赵龙,你个大男人小心眼,让我说啥子?”七婆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中气十足地说。
赵龙“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七婆,刚才他简单地聊了一下你们之间的情况。要不你也说说,看看有啥区别,也许那就是你们之间的矛盾点。”方克尝试着引导七婆。
“说就说,我没啥子好隐瞒的。”
七婆侃侃而谈,似乎这些话她早已想好,只等一个机会。
她的版本与赵龙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关于彼此关系恶化的原因。
七婆认为这么多年下来,自己是凭借能力和口碑赢得了客户与同行的信任,并逐步在废品圈里站稳了脚跟。她从来没有想要独吞利益,挤走赵龙的念头,反而是一有机会就想与对方联手。只是赵龙自己不服气,总想压她一头。
七婆说,赵龙跟她彻底翻脸是因为她买下了这附近的一家废品站。在此之前,她曾多次找赵龙商量,希望可以一起将它拿下。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挣钱的买卖,对方肯出手也是因为突发变故,急需用钱。可是赵龙迟迟没有表态,她才顶着压力,靠着卖房借钱把那家废品站买了下来。
后来七婆才知道,原来对方最早联系的就是赵龙,但是赵龙却在一直压价,想乘人之危低价独吞。对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找到了七婆。
眼看到嘴的肥肉被别人吃掉,急了眼的赵龙便开始与七婆处处为敌,甚至不惜使用碰瓷的烂招。
“娃儿,那次我躲在车里是为啥子?就是念在他之前帮过我,给他留面子,不跟他计较。哪个晓得他得寸进尺,还搞了到你头上。”七婆越说越气,指着赵龙说:“本来咱两个可以相互帮助,有钱大家赚。你说你,五十多岁的人,非要争,还连累别人,脸都不要噻!”
压不住火的赵龙回怼道:“废话,钱都被你赚了,我还管得了那么多!”
……
听着七婆和赵龙你来我往,各执一词的争论,是非对错在方克心中早有定论。
就在两个人相持不下,谈判陷入沉默的僵局时,他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赵哥,这件事咱们抛开错对不谈,作为一个外人,一个旁观者,我认为你这样斗下去确实没有任何好处。废品站已经归了七婆,这是事实,无法改变。与其和她斗,还不如合作。实话说,我也一直在做些小生意,明白做生意的目的是为了赚钱,所以和气才能生财。”
“你说得轻松,现在什么都是她说了算,怎么合作?”赵龙话虽这么说,方克还是听出他留有余地。
“那不一定!你说呢,七婆?”方克相信,七婆的心中应该早有打算。
“你愿意听不?”七婆进一步试探着赵龙的态度。
“有话就说!”
“我刚接手废品站,许多业务都要熟悉,还要去找新客户,肯定不会像原来那样整天开车去收废品。不如咱们划定一下区域,在你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别人收的废品我不要,必须通过你统一收购、分类,再卖给我。你就是区域代理,我只和你对接。这样咱两都能赚钱,也省心。”
听七婆说完,赵龙转动着眼珠,大脑在高速的运转,脸上不见了之前的怒气:“选择哪片区域得我说了算!”
“废话,只要你觉得能够控制干活的人,让他们每天多收一些有价值的废品,选啥子地方我才懒得管。另外我还可以把自己的一些区域也交给你,反正我也忙不过来。那些地方常年都有人帮我收货,牢靠得很。”
“嗯……”赵龙好像心里有话,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想说啥子?咋吞吞吐吐的!”七婆催促道。
“那……咱们得签个合同吧?口说无凭……”
“签呐!我还担心你个老汉儿不想签呢。签合同,没问题!”七婆答应得爽快。
一段恩怨就此化解。
送走七婆和赵龙,吕先生不无钦佩的对方克说:“你当保安有点儿屈才!”
方克笑言道:“当保安多好,能挣钱还能交朋友,又有大把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总比996强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自己最清楚,之所以重操旧业,一为报恩,二为报仇。
当初,孤僻性傲的方克之所以选择去县职高学习安保专业,只是希望穿上制服的自己可以变得更强,摆脱是非,远离叔婶,如一名身怀绝技的侠士般,为报心中之仇,闯荡社会江湖。
从十八岁离校至今,五年多的时间里他辗转多地,当过保安,做过生意,经历过为还借款,大半年每天打三份工的日子。
刚步入社会时,方克曾想收敛起自己那副争强好胜、不甘人后,难于低头的硬骨,假以谦恭友善、人畜无害的形象示人。却发现人世间的黑洞,正如他一路走来时,遇到的每一个企图打压自己的霸凌者一样,退让和隐忍只会激起他们更强的恶念,对自己施以愈加疯狂的吞噬。
于是他选择放弃伪装,深感不谙逢迎谄媚,常为”理“、”义“愤然出头的自己实在与保安无缘,决定此生不再以此为业。
偏偏造化弄人,远在家乡的二叔改变了他的轨迹。
方克恩怨分明,愿意站在那些曾对自己有恩之人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遥想过去寄居在叔婶家时,尽管二婶给尽白眼与刁难,可是一向懦弱的二叔却在背地里竭尽所能地予以帮助。
他知道,为了这份并不起眼的工作,那位最远只到过省城的二叔不知要花费多少心血,求多少人。他不能轻易辜负血脉至亲的良苦用心,哪怕对自己而言,这是一种负担。
何况二叔还告诉他:那个人——也在B城。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赵龙又回返佳食。
他径直走向方克,从兜里掏出一摞钱:“这是刚才你垫的五千块,还给你......”
方克看得出来,他是想对自己表示感谢,又难于启齿:“行,钱我收了。”
那些只需意会的话,交给眼神处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