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克和阿梦,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吕先生打破车厢沉寂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好像是注定的一样,我他妈什么时候都当不了主角!”
这句话的情感底色悲凉且饱满,无比绝望,字字扎心。任谁听后,都会感同身受。
虽然不知道话中的具体含义,但是方克却是真的担心,担心吕先生可能会在下一秒嚎啕大哭,甚至陷入疯狂。
他借助后视镜,给阿梦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开口安抚或者询问一下原因。
阿梦心领神会,把脸凑近吕先生的耳边,语气轻柔地问他“怎么了……吕哥?”
吕先生沉吟片刻,然后发出了一声特别慢,特别长的叹息:“唉—————————————”
然后他把额头抵在了方向盘上,不再言语。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此时,打破沉闷的合理方式,似乎只有一个,就是等待吕先生回答阿梦的问话。
方克又想到了今晚在停车场里发生的一切,想到了林远、吴铁雄和鸡毛,想到了那晚跟鬼火少年们的初次相遇,以及之后的种种变化。
他深知,今晚的祸事明明就是在针对自己,极有可能是因为在处理先前那件事情的过程中,自己的行为或者处事方法不当,有失偏颇,才会在一方的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如果只是针对自己,并不可怕,也不害怕。可是无端连累其他人就非常糟糕。当然,事从两来,莫怪一方。只是前后两件事,偏偏都发生在自己当值的时间和地点。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不仅难脱干系,而且得负主要责任。
进而他想到了一个更为迫切的问题:赔偿。
如果因此事追究责任,他不会逃避。只是面对这么大的一笔损失,恐怕自己倾尽全力,一时也无法还清。
方克开始在心里算账。算着算着,便不自觉地掏出手机,想要用计算器认真计算,却发现一条林远发给他的信息:今晚的事情暂时不要跟铁雄说。你什么都别想,后续的一切由我来处理!
恰在此时,吕先生抬起了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仿佛已经想好了自己要说什么,该怎么说:“三十万,为了这个项目,我垫付了三十万,那几乎是我的全部财产。结果……还是和从前一样,我还是个配角,是个小丑,根本没有人在意我的想法,我想做什么……这就是命!”
阿梦听后不以为然,反驳道:“你说的什么呀,谁不在乎你的想法了?我们今晚不是一直在陪着你吗!碰上了突发情况,你说怎么办?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吧!”
吕先生苦笑了一下,解释说:“傻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在抱怨你们不够朋友,也知道你们在乎我。我说的是命,你懂吗?我已经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没有当主角的命!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不了,可是我不服,不想承认,总想找个机会去推翻它,但是次次都失败,这才是我愤怒的根源!
现在我觉得,就连那个样品都比我强。虽然它的内部程序是既定的,但是未来却充满着各种可能性。可是我的未来呢……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头……我知道,大多数人都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碌碌无为,可是我不接受啊,我不要过老一辈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在这里漂着的原因……”
这番话,吕先生说得情真意切,没有一丝造作,车厢内涌动着共情的同感。
方克和阿梦,他们何尝不想从茫茫死水一般的人海中成功跃出,经历一次又一次艰难却精彩的蜕变,变身为立于潮头、被人仰望的“英雄”、“精英”和“领袖”……他们何尝没有经受过命运的拷打,没有丧失过对生活的信心,没有质疑过那个抽象的、一直引领自己前行的人生航标的真实性、可行性……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理解你,真的,因为我也经常有类似的想法,自己的路却不能由自己选择。”方克说的都是实话。
其实,今晚最受打击的人应该是他,最有资格抱怨和感悟的人也应该是他,不曾想却被吕先生抢了先。
“你不会理解的,兄弟,你不知道我的苦,很多事我都不好意思说。翻身对我来说意味着太多,不仅是钱,还有面子、尊严……我没有太高的要求,就是想重头来过,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再寄人篱下,不再隐忍,对自己之前的付出有一个交代……就这么简单。”
听到这里,阿梦实在忍不住了,压抑的氛围已经感染到了他们每一个人,牵动着他们心底的伤口隐隐作痛。
“简单?这也叫简单?多少人都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能吗?到头来,他们还不是老老实实地过着牛马的日子。如果真的可以,那就是真正的自由。这样的自由有多贵,你知道吗?不管之前的付出有多少,只要能够换来这种随心所欲的自由生活,还谈什么交代?再多的付出都值了!为了这个目标,比你苦、比你累、比你压力大的人多的是,还轮不到你抱怨!”
在方克的印象中,这是阿梦第一次以如此严厉的口吻说话。粉面涨红的她,显然气得不轻。
阿梦并不想就此打住,不管是因为什么,她胸中的怒火已经难以扑灭:“别以为你自己的事情有多难,说得直白一点儿,不就是被包养吗,那有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无异于宣战,估计阿梦也是头脑一热才会如此口无遮拦。但是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你他妈的在胡说什么,谁被包养了?这是谁跟你说的!”暴怒的吕先生,口中喷出的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根点燃的炮仗,炸燃了车厢里的空气。
在刚才说错话的一瞬间,心存歉意的阿梦是心虚的。但是当失去了最后一丝体面的吕先生,犹如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毫无顾忌的出言不逊时,她的善意也被顿然黑化,变成伤人见血的利刃:“我说错了吗?你住的不是人家的房子吗?你……”
“砰———”的一声,以最快的速度跃出车外的方克,摔门而去,什么话也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