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克漫无目的地走向明仔的摊位，也许是被那里缭绕的烟火气所吸引。
今晚的突发事件，歪打正着的提升了快餐车的营业额。因为总会有人把车停在路边，借着买夜宵的名义，好奇地打听一下停车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此明仔除了挥舞锅铲，还得不时地回应顾客们的提问。
在这些人当中，有三个家伙显得格外安静。他们只是围坐在一张由一块儿木板加一个支架组成的、极其简易、低矮的餐桌旁边，低头吃着各自盘中的炒面。
其中有两个人，方克记忆犹新。一个是穿着灰色帽衫的紫胖子，他是个哑巴；另一个是身着白色条纹夹克，嗓音又瘪又哑的矮瘦子。他们都是整天跟鹅顶男王强混在一起讨生活的死党。
方克走到他们桌前，在空出来的一边坐下。
其他三人几乎同时停住了筷子，相互对视后都盯向方克，猜测着对方的来意。
方克的离去，让车里的吕先生和阿梦顿时冷静下来。
“对不起，可能是这个月姨妈要来了，所以这两天特别容易生气，经常沾火就着。不过我真的没有一点儿小看你的意思……”
吕先生打断了阿梦的道歉：“是他跟你说的吗？”
“什么？……”阿梦不解。
“关于我的事情，是贺先生告诉你的吗？”吕先生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凶狠。
“呃……有一次他喝多了，你懂的，喝醉的人说话是没有意识的……你们都是朋友，都知道彼此的难处，就别计较了。这事儿都怨我，算了吧……”阿梦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落下个挑拨离间的恶名，何况她根本就没有这种想法。
吕先生半晌无言，搞得阿梦坐立不安，生怕他钻进牛角尖里拔不出来。
“走吧……”吕先生终于开了口。
“去哪儿？”
“去陪陪方克，今晚他才是压力最大的那个。你以为停车场变成这样，他能平安无事？光是赔偿就够他受的！”
从矮瘦子躲闪的眼神中，方克觉察出了一丝端倪；一顶放在矮瘦子右手边的蓝绿色头盔，加深了他的怀疑。
方克知道他们三个人和鹅顶男王强住在一起。之前打电话给王强，请他为自己临时带班时，还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喧闹声和歌声，像是正在聚会。粗略的回想一下，单从人声判断，现场最少也有五、六个人。
联想、推测，由此延伸：多出来的几个人是谁？即使他们跟鸡毛没有关系，鸡毛周围还有那么多人，难保其中不会有人跟鹅顶男王强一伙相熟……
“兄弟，你骑摩托车，对吗？”方克不想拐弯磨角的去套对方的实话，同为社会底层劳动者，最好的沟通方式或许就是直来直去。
矮瘦子是个精明的家伙，方克的问话证实了他的猜想，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于是，他也不想闪烁其词，给出的答案直接跳过了那些没有必要的中间环节，直指内核：“我们是认识他们中间的几个人，但是谁能想到他们今晚会跑到这里来干这种事？之前我们就约好了，今晚要给哑巴过生日，结果被你一个电话给搞砸了。其他人当然会问强哥离开的原因，我们也是实话实说。谁知道他们听完之后会有其它想法，更不知道他们提前走的目的是来这里砸场子。要不是强哥打电话把我们叫来，我们才不知道这边出了事。”
矮瘦子操着他的公鸭嗓，越说越起劲：“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强哥当你是朋友，可是在我眼中你只是个外人。今晚的事情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他们明显就是瞅准了你不在的时候过来，目的就是为了恶心你，让你背锅。谁让你在工作的时候擅离职守，怎么说都是你的责任。
至于说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也了解一些。一个巴掌拍不响！强哥可能从来没有和你说过，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太自以为是了，总想逞能，遭人报复一点儿也不奇怪！”
在矮瘦子说后半段话的时候，吕先生和阿梦已经来到了方克身旁，不管他们想不想听，这些话他们也听到了。
此刻，方克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都快赶上明仔手中锃亮的炒锅了，放个鸡蛋都能被瞬间摊熟。
矮瘦子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旁边的胖哑巴，两个人随手比划了几下，站起身。另一名同伴见状，赶紧把盘子里仅剩的一点儿炒面扒拉进嘴里，也跟着站了起来。
“该说的就这么多，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反正这事儿跟强哥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你自己想吧。走————”
直到他们三个人走远了，吕先生和阿梦才在桌旁坐下。
明仔麻利的把桌上的餐盘收走，简单地抹了几下桌子，随口问道：“你们想吃点儿什么？”
“有啤酒吗？”吕先生问。
“你知道我这里不卖酒，要喝就只有料酒！“明仔半开玩笑地回答道。
“对，就给他料酒，正好腌一腌他。”阿梦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不愉快，又开始调侃吕先生了。
明仔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吕先生掏出香烟，他没有想到，方克竟然会破天荒的对他说：“给我一根……”
方克熟练地接过香烟，整套动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老烟民。可惜当他深吸一口后，几声呛出眼泪的咳嗽，将他不会抽烟的事实完全暴露。
阿梦笑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去：“我头一次发现，你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我以为你听了那家伙说的话，怎么也得难受一阵儿呢！”
“我难受啊，要不怎么想要试着抽根烟呢，结果发现抽了更难受！”
方克的解释让吕先生都忍不住笑了：“我也看出来了，你现在绝对不是难受的表现……”
他试着又抽了一口。可能是因为吸取了之前的教训，这次只是浅吸即止，没再出丑。
盯着忽明忽暗的烟头，方克说：“其实他只不过是说出了我想对自己说的话，而且比我说得好，说得直接，说得对，还让我打消了对一位朋友不应该有的怀疑。
他真没说错，整件事就是因我而起，我是祸起的源头。已经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我只能接受，不能逃避。
难受是肯定的，不过也只是因为我在生自己的气。好在问题已经被别人指出来了，之后就一点一点的改呗。这么多年养成的思维习惯，想要一下子全部纠正过来也不现实，但是我会选择去正视它。
现在回头再看，坏事也可能是好事。起码对我来说，今晚发生的一切，也许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吕先生很羡慕方克，身陷如此糟糕的境地，却还能拥有乐观的心态。
他禁不住开始反思：“好与坏，也许真的只是取决于自己的想法；宽容和狭隘，或许就是海阔天空与穷途末路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