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晚的光顾,让吕先生和酒吧里的一男一女——两位服务员——混成了朋友。他觉得,这两个小青年像是一对儿情侣,却也没有必要去证实。万一不是,彼此都尴尬。
言谈举止的亲密,并非意味着关系的亲密——他懂!
吕先生的慷慨与风趣赢得了对方的信任,也套出了一些关于工厂的信息。例如它赚钱的方式只是租赁,而不是生产,便是与他们聊天所得。
小酒吧不仅酒卖的便宜,还配有后厨,能炒制饭菜。这种区别于大多数酒吧的经营风格,正是为了迎合附近特殊的消费群体——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打工人。
那天,依然徒劳无功的吕先生心情低落,照例去酒吧买醉,不想却应验了那句谶言:事业失意,情场得意。
一名邻座的年轻女子,不时地向他目送秋波。他也被对方颇具异域风情的五官和凹凸有致的身材所打动,与之眉目传情,上前主动搭讪。
吕先生本就善谈,加之这几日人在异乡,心情烦躁,倍感孤单,很快便与对方聊得火热。
按常理,接下来的事情不必多言,成年人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偏偏就没有发生,连吕先生自己都感觉意外。
根据那位美女朦胧暧昧的表情和渐趋挑逗的言行,以及彼此间迅速升温的默契推断,他认为两人今晚的“深入了解”必然是水到渠成,甚至猜测对方很可能就是以此谋生,在工厂下班后出来赚点儿外快,而自己则是她物色的猎物。
在这里,这种事情平常且普遍,连外地人都有所了解。对此吕先生并不在意,只当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
然而,在接了一通电话后,美女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随即便与之道别,离去。这样的结局,反倒令吕先生自觉很是失落,好不扫兴,同时也勾起了他对那个女人强烈的兴趣。
这位叶姓美女的出现,让吕先生之后的异乡生活多了一抹亮色,也让他在诸事不顺中隐约触摸到了一丝希望。
日子,总得有点儿盼头才能往前走,哪怕它并不高级。
白天忙着四处搜寻线索,晚上到小酒吧放松消遣,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一周,距离吕先生给自己限定的离开日期越来越近。
虽然没有见面,通过手机聊天,他与叶美女之间的关系也在迅速升温。
当两人再次于酒吧见面时,竟自然如恋人般相偎相依。一种对冯女士报复的快感令吕先生异常亢奋,荷尔蒙激涨,脑子里一直循环意淫着各种与对方云雨的画面……
喝啤酒对他而言,很难酣醉,顶多浅醉,无非是多跑几趟厕所,多放几次水,但是这次例外。
当他喝到第五杯的时候,就感觉昏昏沉沉。他明白,这是自己随时可能断片儿的前奏。
有了这样的预感,他就不想再硬撑,毕竟裤裆里还惦记着翻云覆雨的美事。
叶美女很解风情,搂扶着吕先生,走出酒吧。
两人转身,背向酒店,反向而行。
那时候的吕先生,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能够分辨出行进的方向不对。刚想开口提醒对方,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又大又沉,满嘴发麻,语言功能基本失灵!
以他多年饮酒以及混迹社会的经验判断,这不是普通的醉酒状态,而是被人下了迷药,令自己说不出话,喊不出声!
黑暗中窜出的两个男人确定了他的判断。
他们替代了叶美女,一左一右,架着瘫软无力的吕先生,上了一辆停在暗处的面包车,扬长而去……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方克从吕先生的表情推断,似乎他后面想说的话有些难于启齿,故而欲言又止。
其实方克已经可以猜得出来,对方遭遇了什么。
在南方生活的那几年,生意失败后的方克,为了还钱,当过保安,干过辅警。类似的仙人跳,他不仅听说过,还有一次险些成为帮凶。幸好自己及时觉察,果断退出。
这种古老的劫财圈套,中间的具体操作可能有所不同,但是形式大同小异。无非都是以美女作饵,待等猎物上钩后,由男性同伙接手,进行敲诈勒索,更有甚者还会杀人灭口。
基于此,他再看吕先生,便也不觉得落魄、可怜,反而为之庆幸——能够从匪窝中脱身,毫发无伤的回到B城,已是幸运。
另外,对于贺先生的行为,方克颇为不满——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兄弟、朋友!
即使有天大的事情,他也不应该把吕先生一个人丢在异乡;就算真有苦衷,也应该实情相告,取得对方的理解,两个人一起回来。
在方克的印象中,成熟稳重的贺先生,不像是做事欠缺周全考虑之人。可是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却是如此鲁莽,有失风度和义气,实在令他大跌眼镜!
陷入思考中的吕先生沉默着,双眼略显呆滞,不时地伸出舌头,舔舐着泛白的嘴唇。
方克猛醒,赶忙起身,去接了一杯温热的白水,好让他润一润干裂的双唇,灭一灭压抑的心火。
这一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白水,却传递给吕先生一种勇敢的温度,让他打消了顾虑。
“唉……”
在长叹一声的同时,他的右手重重地捶打了一下桌面,险些把水震洒。
“估计你也能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真是丢人呐……”吕先生不由自主地降低了说话时的音量,脸上挤出了一丝难为情的笑容。
方克觉得,现在自己最好什么都别说,别问,只听对方的表述就好。让他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种善意的沉默,至少不会让刚刚脱险,心理极度敏感的吕先生产生误会和反感——毕竟幸灾乐祸的人是存在的。
“他们想要钱,可惜看错了人。当时我最值钱的家当,就是那个扔在酒店房间里的娃娃……”
说到这里时,两个人都笑了。
“……其实是我活该。没钱,还他妈爱装……”
吕先生扇了自己两耳光。
“……搞得自己好像很趁钱似的。喝了点儿酒就瞎吹,逮谁跟谁吹……结果被那个婊子当真了,把我给瞄上了……
可我是真他妈没钱呐!他们不信,就打我,折磨我,用烟头烫我……”
他撸起袖子,翻转着小臂。
“……你看,都是伤!”
在灯光的照射下,一处处、一块块不规则的伤疤,映入了方克的眼帘,格外刺眼。它们如同是深刻在吕先生皮肤上的文字,真切地控诉着曾经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