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的江水忽然平静下来。
江水遇到小船，似遇到礁石，一左一右绕了个弯，自行分开。
黑脸汉子搓了搓脸皮，笑嘻嘻道：“公子出手阔绰，气度不似凡人，想必来历不俗，定是哪个宗门下山游历的弟子。清风山？凌虚舫？总不会是御雷宗弟子吧？”
汉子说着，自顾自大笑起来：“要是御雷宗弟子，那可就太吓人了呦……”
姜无堰悄悄的将手向背后探去，一边颤笑道。
“这位……大哥，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黑脸汉子笑意更胜，忽然低下头，手指在脸颊边缘使劲搓了一下，皱眉道。
“这破玩意还挺好用，可惜丑了点。等会把公子的脸剥下来的时候，得小心一点，尽量完完整整的取下来。放心，这种活我干的多了，熟得很，保证公子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面皮一点点离开血肉，一点都不疼。”
黑脸汉子猛地一揭，整张人脸猛地脱落下来，露出一副竖眉斜眼的惨白脸孔，带着些许绒毛，有几分狐狸模样。
黄脸妇人娇笑着走上前来，指着林江晨道：“孩儿他爹，那我要这一副，模样生的更俊俏，人家自打第一眼看见，心里就喜欢上了。”
那孩子忽然扑到汉子怀里，不依不饶道。
“爹，那浩儿也想要新的，眼下这幅皮囊都穿了十几日了，臭烘烘的，您就给浩儿换副新的呗。”
汉子忽然一把掐住孩子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手劲之大，孩子的额头很快就乍起青筋，脸被憋的通红。
“小崽子，是不是这几副新鲜心肝你也要尝尝鲜啊？”
说罢，重重往甲板上一甩，小孩不哭不闹，像是习以为常了般，又笑眯眯的凑了上去：“浩儿怎么敢跟爹抢血食呢？自然是爹爹先享用了，孩儿吃点爹剩下的就心满意足了。”
黄连妇人捂嘴轻笑起来，甩手打了下汉子的肩头：“夫君果然管教有方，我看呐，那些世俗里的读书人都比不上夫君呢。”
汉子哈哈大笑起来，任由孩子爬上他的膝头。孩子看着姜无堰，眨了眨眼，忽然道。
“爹，你看这小道士不老实，还想祭出法宝跟爹斗一斗。这四品小修哪来的底气啊？”
姜无堰动作一僵，心中寒气直冒。
到现在，他都看不穿眼前一家三口的根底，却被这小孩子一口道破了修为，心中叫苦连天，这是哪来的大妖？
孙小圣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歪头打量着一家三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江晨只是倚在船头，淡淡的看着眼前三只妖物。
早在上船前，他就已经闻到了他们身上那股遮掩不住的骚气。
一窝狐狸精。
他没出手，只是想看看这三只小狐狸能玩出什么花样。
两只大的将将到七品，那只小的比姜无堰高一些，正好五品。
关于狐妖，世间多有传闻，抛开那些坊间流传的香艳故事不谈，更多的还是说狐妖的性格，睚眦必报，有恩必还。鼎鼎大名，林江晨上辈子就有所耳闻。
可惜妖就是妖。
生性凶残才是本能。
像是小白小青这种身负机缘，能得到石像传承，又修为有成，却几乎不与俗世有所瓜葛的，简直是妖中异类。
残破古庙中的青丝佳人，一缕红袖半添香，阴森山水间的繁华院落，娇美女子伫立庭前，终究是读书人的臆想。
夜尽天明，士子徒留枯骨。推门入院，血肉不剩点滴。
这才是常态。
林江晨轻轻叹气，心中念起小白的好。
他还是把这世道想的过于天真了。
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没办法看穿三只狐狸的真容。
他们身上覆盖着一层完完整整的被淬炼过的人皮。
像是被最老练的猎手剥下来的皮毛，皮相完整无缺。
汉子伸出手，轻抚着孩子的额头，低头望去，眉宇间露出一股厌恶之色，忽然将孩子远远的扇到一边。
眼下他们三个身上的皮相简直令人作呕。
妖狐爱美，人尽皆知。
要不是之前那三幅上好的皮相已经腐烂不堪，无法再用，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才不会拿这乡间樵夫的皮相披在身上。
汉子心中有些可惜，习惯了那几幅从山上仙人身上剥下来的完美相貌，凡夫俗子即便生的再好，也让他难以动心。
好在眼下又遇到了这一波不知死活的山上弟子。
就是等会动手的时候动作得轻点，免得惊扰了垠江水神，那个老不死的玩意尽管已经多年未现身，但还是小心点好，免得被坏了好事。
“御雷宗的小家伙，有什么本事不妨使出来，我也好见识见识御雷宗斩妖除魔的手段，可千万别坠了你们师门的名声。”
汉子收起笑容，冷冷一瞥，眸中泛着危险的杀机。
姜无堰扭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林江晨，心中稍稍有了些底气。他刚才小心探查过了，小舟方圆已经被妖法隔绝出去，跑是肯定没戏了。
那就只剩下一条活路。
姜无堰忽然咬破指尖，用拇指在空中凌空虚点，试图画出一道御雷宗赫赫有名的杀手锏，五雷正气符。
此符以作符者精血为基，沟连天地，可凭空降神雷，最为克制妖邪鬼魅之物，威力极大，但会损伤修者根基。
那汉子单手撑着下巴，也不阻止，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黄脸妇人站在一旁笑意盈盈。
只有那孩子似乎坐不住，向后跑了几步，蹲在了早已吓成一滩的老舟子身前，纯洁的眼睛眨了眨，又甜甜一笑。
符箓将成，姜无堰脸色惨白。
不管用。
准确的说，符马上就画成了，按理来说应该已经有动静才对，再不济，也会散发出应有的灵力波动。
汉子又打了个哈欠，看似好心提醒道。
“别着急，慢慢来，画符讲究一个手稳心稳，公子心境不平怎么能成？”
姜无堰咬紧牙关，就要引出心头精血。
哪怕回去之后修为大损，甚至跌境，总比今日死在这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