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缓缓流淌。
林江晨持剑不语。
垠江水神站在船头，立起船蒿，嗤笑道。
“我便不说你多管闲事，后生，我问你，你要跟我讲道理，凭什么？你用什么身份跟我讲道理，凭什么你觉得你讲了我会听？”
“若你心怀天下苍生，想行圣人之举，可以啊，我不拦着你。天底下那么多妖魔鬼怪你不去除，偏偏跟我一个恪尽职守的水神过不去，你不觉得有点没道理了吗？”
水神轻笑几声，手指微微拨动，天色忽然暗淡下来，空中弥散着灰蒙的乌云，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自上古蛟龙之属没落，真龙不出，行云布雨一职便落在了大江水神头上。本神踏入神道香火六十年，早已获得此方天地认可，你又凭什么不认呢？”
林江晨摇摇头。
“这不是我要说的。”
水神收回手指，乌云消散，天色放晴，转过身去，不再看向林江晨。
“那就别说了。小子，趁我还有心情跟你聊两句，见好就收吧。你要想继续聊，我也不介意把你留下来，顶多水神府里再多个冤死鬼。”
林江晨沉默下去，却始终没有迈步离开。
水神终于忍受不住林江晨这种无声的纠缠，原本老叟的模样忽然大变，化作中年男子的模样，披着一件淡蓝长袍，其上星星点点，不断有光芒闪烁，显然是以极为珍贵的水精凝聚而成。
他阴沉着脸，转过身，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不识趣的年轻人。
天地之间，肃发杀机。
林江晨忽然感到一股蛮横的排斥力在挤压着他，莫名产生了几分心悸，好似与此处天地站在了对立面上，为天地所不容。
随之而来的，是无穷尽的压迫感。
身披淡蓝长袍的中年人，此刻散发着的强横气息，林江晨有些熟悉。
女皇，老皇帝，半神……
“十品地仙……”
林江晨喉咙有些干涩。
水神略微惊讶的看了林江晨一眼，越发确定了林江晨出身不凡。
这份眼力便不是一般修士可以拥有的。
地仙已是世上修者中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寻常修士穷极一生，未必能亲身体会一次地仙境大修士的风采。
他不准备杀了这个不识趣的小子，但也不介意给他点小小的教训。
水神抬起手，一根手指轻轻点出，强横无比的灵力化作无穷的威压，如山岳般重重压在林江晨身上。
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天然的压迫感，好似有无数声音在林江晨耳边怒斥，有神灵自天外降下惩戒，若不臣服，下一刻便会降下天罚。
这种威压，不仅来自水神地仙境的修为，更多的，则是天地认可他一方神灵的身份，所带来的压胜之感。
在这一刻，似乎整个世界，都站在了林江晨的另一边。
林江晨体内气府逐渐焕发出华彩，灵力运转到极致，竭尽全力咬牙坚持着，不愿后退一步。
这一步，退了，就再也迈不回去了。
见林江晨即便浑身颤抖，身影一晃再晃，却始终不曾退步，水神有些诧异，他不知道林江晨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
天地，因果，轮回，这些大道理他不想跟林江晨解释，这关系到神道修行的辛秘，但不管怎么样，他堂堂地仙境修为，难道还不能让一个神游境的毛头小子低头？
滑天下之大稽！
水神心中发狠，便想不管不顾，干脆一巴掌把这小子拍成重伤，哪怕废了他一身修为也无所谓，大不了他后面的老祖宗找上门来时，跟对方论道切磋一下。
姜无堰忽然从岸上一跃，稳稳的落在乌篷小船上，站在林江晨身边，对水神怒斥道。
“我知道林江晨想说什么，但他过不去问心那一关，没关系，我来替他说！”
“你所谓的沾染因果，所谓的凡人命数，说到底，山下凡人，山上修士，在你眼中跟自身修行比起来，皆是蝼蚁，你当然不肯为了蝼蚁之命耽误自己的修行！天地之间善恶有别，但在你垠江水神心中，善恶可还有边界？”
“你是觉得见过了人间百态，自问将人世看的透彻，所以对那些事不管不问吗？你不是！你只是怕因果循环，削了你的功德，污了你的金身，明明是冷漠无情至极，却偏偏还要自称尽职尽责，真是笑话！”
“要是泿江沿岸三千里天天洪水肆虐，你这水神怕是早就被司幽国君给撤下正印，那些个水神庙都要被百姓砸了吧！”
“修道求长生固然没错，但你水神自打踏上了神道，受了那些香火，独求大道这条路便跟你无缘了！”
姜无堰怒气冲冲的指着水神鼻子一通骂，紧接着对林江晨道。
“你最开始的想法是没错的，我知道你为何犹豫，因为你把自己放在了水神的位置上。但你终究没有修行过香火神道，不清楚里面的门道。我很负责认的告诉你，这水神如此行事，只不过是自断根基，跟看破二字压根无缘，你想岔了。”
林江晨肩头的压力途然消散。
并非水神的威压不再，相反，姜无堰此刻脸色有些狰狞，显然也是受了威压之苦，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林江晨艰难的抓住姜无堰的肩头，带着他向后撤了一步。
一步退出，海阔天空。
水神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继续出手，他心中甚至隐隐有些感觉，似乎这个年轻道士口中之言，有几分道理。
但能踏入地仙者，心智之坚，迥异于常人。察觉到道心有些松动后，水神心中一惊，急忙闭眼，清心静神。不过片刻后，再睁眼，又恢复了漠然之态。
一只淡蓝色的巨掌凭空凝结，气机锁定了二人，轰然压下。
林江晨阻挡不及，重重吐了一口鲜血，连带着姜无堰直接倒飞出去。
即便早做准备，但地仙境之威，难以阻挡。
忽然有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
“我都跟你们说了，平常离姜无堰这家伙远点，说不定他什么时候自己找死，还会连累我们几个。连自己是几斤几两都不清楚，还敢质疑一江水神，真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