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上船的时候，林江晨就已经看出了那三只狐妖的跟脚。
但老舟子的身份，是他隐隐约约察觉到的，直到上岸劈出那一剑才敢确定。
就在浪头打落飞剑的时候，他看到了老舟子的表情。
老舟子的脸上有些不屑，仿佛在看小孩子手里的玩具。
七绝剑飞回之后，林江晨几次暗中用气机试探，但老舟子掩饰的很好，直到最后他拔剑，老舟子的那一番话，才让他心中确定下来。
垠江水神，化身撑船老叟，游戏人间？
挺有趣的故事。
但林江晨并不喜欢。
因为他确定，即便今天他跟孙小圣，姜无堰本事不济，被妖狐剥了皮，这位水神也绝对会冷眼旁观，而不是像戏文中所说那样，最后时刻出手。
他真的会眼睁睁的看着妖狐食人。
一江水神，就是这么做的？
更不用说水神刚才说的那句话。
命不好，怪不得旁人。
水神抬起头，看向林江晨，淡淡道。
“也许你理解不了，没关系，我看你年纪轻轻，又有几分血性，修为尚可，应该是出身豪门，来历不凡吧？你有自己的道理，但这山上山下，江湖内外，俗世王朝究竟怎么运转，因果福报，前生来世的诸多讲究，你肯定不懂。你以为这世道是什么，非黑即白吗？”
“退一步说，我乃一方水神，这垠江还是我说了算。规矩？我口中的话就是规矩，与你何干？”
“难不成你行侠仗义坏了脑子，见到什么都想管一管？”
垠江水神嗤笑一声。
“你以为我立下规矩是为了那些普通百姓？笑话！我一江水神岂能容忍那些自命不凡的山上仙人在我头顶拉屎撒尿？小子，别太天真了，下次出门前带上脑子，别头脑一热就什么都敢做。”
林江晨忽然落了下来，水神满意的点点头。
“孺子可教，不错，不错。”
林江晨只是开口道。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水神大人，问完就走。”
水神轻轻点头：“难得遇到你这种有意思的后生，本神今天看了一场好戏，心情不错，你问吧。”
林江晨踏上小船，站在另一侧船头，与水神相对而立。
“像今天的事，以前发生过吗？”
水神撇撇嘴。
“你是三岁孩子？”
林江晨只是问道：“任人作恶，也不管？”
水神笑道。
“为何要管？你可知江水之上，人心鬼蜮，心怀鬼胎作恶者何其多？今天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换作以往，等你们死了，我便打杀了那几只狐狸，提出你们的魂魄，丢入江中，给垠江再添点水运。”
“凡人各有各命，仙神人殊途，各走各道，归根结底，都是命数。本神受香火六十年，这一甲子垠江两岸风调雨顺，江水不曾泛滥一次，这就算是尽了本分，除此之外，还要本神做什么？”
林江晨神色冷漠，“高高在上，冷眼旁观，善恶皆无，行事只怕沾染因果，所以万事随它，我说的没错吧？”
水神大笑道：“聪明，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他人死活？”
“与我何干呢？再者说，人死魂入江，只会使得水运更胜以往。天道如此，你待如何？”
林江晨点点头，道。
“好，我问完了。”
道理问过了。
只是仍有心结未开，有股郁结之气蕴绕胸口。
林江晨双指作剑，浑身剑意如骄阳烈日，只是在原地犹豫许久，始终没有出剑。
唯独这次，他不知道这一剑该不该出。
手中三尺剑，胸有不平意，该当如何？
曾经他站在孙青竹面前，坚定无比的给出了答案。
出剑便是。
但是这次，从头到尾，水神与狐妖就没有半点关系。
若是因为水神游戏人间便看人不顺眼，非要喊打喊杀，那这一剑劈的出去吗？
如果因为这个理由，这一剑出去，他林江晨是不是与曾经拦在他身前的那些人一模一样？
林江晨从不认为自己是块当英雄的料子，他总觉得自己的血是冷的，为什么他能与姜无堰相谈甚欢？
他从姜无堰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只是这一路下来，处处蝇营苟且，勾心斗角，出剑收剑，大多并不是本意。
渐渐地，算计多了，心里有了得失，也学会了虚情假意，笑脸迎人。
但总归还是要讲讲道理的。
作恶者，斩。挡路者，斩。遇到不平事，出剑斩了便是。
潇洒快意，从不犹豫。
但这次，这一剑，该不该斩出去？水神做错了什么吗？
凡人各有命数，与他对姜无堰的态度，难道不一样？
不过是各走各路，自有前程。
水神看着面前道道剑气纵横，心中不以为意，甚至隐隐期待着林江晨出手，那他在出手打杀了这小子，拿过一身宝物，又不占因果，岂不美哉？
但最后，剑气逐渐消散，水神嗤笑一声。
不过如此，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俗人。
却见一道剑气拔地而起，气冲斗牛，剑光浩荡，如大日当空。
水神脸色一变。
剑意所至，剑气更胜。
恢弘剑气以无敌之势，倾然而下。
宽阔无比的垠江水面，分开了一道长达数里的巨大裂隙。
水神举起船蒿，向着威压而来的巨大剑气凭空一点，仿佛撑起天穹般，竟使剑气再难下落。
巨大的剑气即便数十里外依旧清晰可见，骇人的气势惊动周边，距离最近的芙蕖城城头上忽然出现道道身影，遥望着垠江这边。
片刻后，剑气再难支持，缓缓消散。
垠江水神脸色不变，收回船蒿，仿佛只是做了些许微不足道的事。
只是悄然收起了心中那份杀意。
这年轻人的剑意，天资，当真是生平罕见，说不定是顶级仙宗某位老祖宗的关门弟子，杀不得，因果太大，他担不起。
林江晨持剑而立，再没有犹豫，只是漠然的看向垠江水神，口中道。
“既然你说了你的规矩，现在，我也有些道理，想跟水神讲讲。”
垠江水神已经懒得跟这个后生纠缠，直接道。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与我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