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厅，见他们祖孙三代其乐融融地围在一处，却依旧没有叫她，苏安禾才想明白，她为何会如此失落。
还记得几日前在王府门口，云肃对她说：“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不得不承认，她当时很受触动。
尤其是在知道了自己不是苏长明的亲生女儿之后，云肃的话，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可现在看来，他当时也不过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眼前举止亲昵的四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而她，不过是个外姓女子。
战王府，也从来不是她的家。
云肃失散十年的亲人找到了，那她呢？
她一出生就没见过的爹，现在到底在哪？过得好吗？
他会不会和她一样，也一直惦记着她和她娘？
耳边是热闹的欢声笑语，苏安禾心里却满是寂寥。
她默不作声地准备退出去，却被云老太太开口叫住了。
“你刚才说，你是肃儿娶的王妃？”
苏安禾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云老太太便笑着朝她招手，“那就是我的孙媳妇了？刚才光顾着看院子了，快过来，给祖母好好瞧瞧。”
苏安禾向云肃投去不解的目光。
自从他出现，云老太太三人就再没理过她。
现在她要走了，她怎么倒热切起来了？
云肃却没领会苏安禾的意思，唇角微弯催促道：“祖母叫你，还不快过来？”
苏安禾依言走过去，给云老太太和云行之行了礼。
“祖母，爹。”
云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满脸慈爱地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好孩子，不仅长得标致，礼数还这么周全，嫁给我家这个浑小子，实在是委屈你了。”
苏安禾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也不知该谦虚，还是该大方承认。
可以她的立场来讲，这两种反应好像都不太合适。
好在云老太太并没有纠结于她的反应。
她脸上笑容不减，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是哪家大人府上的千金？”
不知怎的，明明云老太太问的这些问题都很平常，苏安禾却总觉得有点不舒服。
可具体是哪里不舒服，她一下又说不上来。
“回祖母，我姓苏，叫苏安禾，十八了，是京郊威县商户苏长明之女。”
这话说完，她明显看到云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一滞。
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我听说，肃儿是在从军前与你成的亲？这样算的话，你们成亲也有三年多快四年了。”
云老太太边说，边朝外望了望，“可有给我这个老婆子添个曾孙？若是有，赶紧让人抱来给我瞧瞧。”
她问得如此直白，在场的人一下都有些尴尬。
云肃单手握拳放在唇边清咳了两声，“祖母，孙儿还年轻，子嗣的事，不急。”
云老太太顿时皱起了眉头，拉着苏安禾的手也放开了去。
“你这么说，就是没有了？”
云肃微微垂着脑袋，没吭声。
云老夫人便急了，站起身苦口婆心地劝道：“肃儿啊，我们云家就你一根独苗，全指望着你开枝散叶。你又是战王，平日总是做些打打杀杀的活，刀剑无眼，你早点诞育子嗣，也免得我和你爹担心啊！”
云肃见云老太太愁眉不展，只好勉强应道：“孙儿知道了。”
云老太太这才饶了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她看到苏安禾，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懊悔道：“看我，年纪大了，记性差，脑子也转不过弯来了。孙媳妇，孕育子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祖母刚才那么问，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苏安禾终于知道刚才云老太太问她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了。
因为这些问题，根本就不是为了了解她而问的，而是存心想让她难堪。
云老太太三人既然能找到京城来，必然已经提前了解过云肃的相关信息。
她连自己和云肃成亲的时间长短都知道，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姓名和出身？
况且，战王的王妃是商户之女这件事，在南明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云老太太刚才是怎么问的？
“你是哪家大人府上的千金？”
她明明知道苏安禾是商户之女，却故意这么问，摆明了是瞧不上她的家世。
可她态度和蔼，言语亲切，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这棉里藏针的功夫，当真是了得。
再有，她当众追问她和云肃子嗣一事。
看似只是一个普通老人对小辈的关心，实际上却是在指责苏安禾没尽到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古代女子又信奉七出之条，不论苏安禾才学样貌有多出众，没能为云肃这个云家独子诞育子嗣，便是天大的错处。
就是闹到陛下那里，她也没理。
云老太太嘴上说不怪苏安禾，可云肃是他的亲孙子，他们好不容易才重逢，她难道会去怪他？
岂不可笑？
苏安禾想不明白，她和云老太太明明是第一次见，她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但不管她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苏安禾都不打算忍气吞声。
尊老爱幼，是相互的。
云老太太既然如此瞧不上她，第一次见面就故意给她没脸，她又何必非要做那孝子贤孙？
想到这，苏安禾便做出乖顺地模样笑道：“瞧祖母说的这话，您一心为了我和王爷着想，我就是再不懂事，也不能胡乱记恨您啊。”
见苏安禾不仅没有因子嗣的事自责，还大大方方地回应了她，云老太太脸上不禁闪过一丝错愕。
但苏安禾的话却还没说完。
她故作娇羞地看了云肃一眼，扭扭捏捏地继续道：“再者就像祖母说的，生儿育女也不是孙媳妇一个人的事。自我们成亲后，王爷心系婆母的病情，一直没有和孙媳妇圆房，后来又从了军，一走就是三年。孙媳妇要是在这期间有了孩子，那岂不是……”
剩下的话不用苏安禾说出来，在场的人也都彼此心照不宣。
云老太太没想到，苏安禾的脸皮竟然比她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要厚，当着自己夫君和公爹的面，就敢把这些闺房秘事拿出来说。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又僵，终是再也维持不住，彻底垮了下去。
云行之也是满脸的不自在，扭着头不敢看这个没羞没臊的儿媳。
孟可儿未经人事，更是早已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去。
只有云肃黑着一张脸，看向苏安禾的眼神充满了不快。
苏安禾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
云肃心头顿时无名火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发怒的冲动，对云老太太三人道：“祖母，爹，可儿，你们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和王妃去为你们准备接风宴。”
说完，不待他们三人反应，径直拉着苏安禾走出了正厅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