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皮最爱的书,是德国军事理论家克劳塞维茨的名作《战争论》,这本书他已记不清翻阅过多少遍,但每一次都受益匪浅。里皮说,自己多年以来的座右铭,也是从中衍伸而来——没有任何一个个人,能像我们这个集体般强大。
半年摸索考察,里皮对中国足球乃至亚洲足球的大环境,都有了更切身的体会与认知。2012年元旦刚过,华南虎就开始了新赛季的征途。里皮将球队集合日期定在了1月5日,这一次,孔卡和穆里奇再不敢像一年前那样故意迟到。而年轻的埃尔克森,成为了里皮时代的第一块重要拼图,他是里皮儿子一手引进的未来之星,银狐对他期待甚高。
里皮开始逐渐褪下神秘光环,他与这家俱乐部,与广州这座城市,有了更好的融合。他开始接受一些中国媒体的专访,虽然他的耐心一般不太够,经常没聊多久就想起身离开,但这总算是可喜的进步。在清远基地,一次训练后里皮接受大家的群访,他突然对我没有镜片的镜框产生了浓厚兴趣,伸出两只手指插了过来,现场笑声一片。而在另一次采访中,有记者问及里皮喜欢什么样的中国女性,银狐指着酒店墙上的范冰冰照片说,她就挺美的。
2012年的广州华南虎,是带着无比的自信,开启新赛季征途的。这是穆里奇的第四年,是埃尔克森的第一年,也是孔卡的最后一年,赛季前两战,他们就狂轰8球,让整个亚洲为之颤抖。这支球队的任何人,在谈到赛季目标时,都会提到四个字,亚洲冠军。
这就是里皮的魔力,他的不怒自威,让所有人都不敢懈怠。在里皮的认知里,一支球队的主帅,通常需要有三种角色,既是一支军队的将军,也是一家企业的首席执行官,还需要是一个家庭的父亲。里皮从来不是咆哮愤怒型的主帅,他本身也极为排斥暴君式的独裁者,他曾对一支团队的凝聚力有过这样的描述:“下属的服从,绝不是建立在无条件的奴性之上。”
在华南虎队中,里皮建立了很好的沟通机制,球员有任何疑惑不解,都可以通过翻译对里皮进行询问,寻求解答。此外,在建立球队的横向与纵向连接上,里皮也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选择了两名德高望重的老队员来帮助自己,那就是郑智和孙祥。对于这两位有过留洋经历的老将,银狐充满了信任,领袖型的郑智是他的左膀右臂,而孙祥则总会在队里扮演知心大哥的角色,他们的存在,让华南虎的更衣室取得了更好的平衡。
数十年的执教生涯,里皮习惯将优秀的球员分为两种,一种是郑智、孙祥这样的“冠军球员”,他们水准出色,又极为稳定,是冠军球队里不可或缺的基石;另一种被里皮称为“第一名球员”,特指天赋卓绝的明星球员,比如孔卡、穆里奇和埃尔克森。“冠军球员”决定了球队的基础水准,而“第一名球员”则决定了球队所能达到的高度。整个2013赛季,广州华南虎打出神佛难挡的巅峰状态,正是因为这两种球员取得了完美融合。当头号核心孔卡的脸上逐渐出现笑容,成就大业也像是水到渠成。
2006年世界杯夺冠后,里皮曾和朋友参观过著名的玛莎拉蒂公司,他发现这家公司的所有雇员,无论岗位级别,都充满了热情与主人翁心态,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创造奇迹的一份子,这让银狐深受震动。作为职业教练,里皮渴望自己的团队也能呈现这样的状态,而他也的确在一步步践行着。已经离世的前华南虎队医刘大夫,就对里皮到来后的改变深有感触:“他给了我们更多的尊重与自由,不仅工作负担减轻了,也会更觉得自己是重要的。”
2012赛季的广州华南虎,不仅主力阵容所向披靡,角色球员往往也能挺身而出。多面手荣昊成为了球队的万金油,除了中卫和门将,他几乎补漏了所有位置;而脾气火爆的秦升,更是在里皮手下人尽其才,非但没有坏事,反而成为了某些层面的精神领袖。里皮也曾私下透露,自己这样做也是有意为之,银狐在执教意大利队时,就曾将加图索和德罗西这样的火药桶引导向了胜利,在华南虎不过是故技重施。
整个2012年,华南虎刷新了几乎所有的中超纪录,亚冠同样是一路横扫通关。直到决赛遇上崔龙洙的首尔FC,才算是碰到了真对手。中韩足球的宿怨,让这两场亚冠决赛上升到了国家荣誉的高度。如何能让球员们戒骄戒躁?里皮也是煞费苦心。对外,他不断炮轰首尔的盘外招,将压力扔给对手;对内,他重复最多的言论,正是国家荣耀。德国世界杯半决赛前,里皮曾用“如果输球就将是家族的葬礼”来勉励意大利队员;在凡事讲究吉利的中国,里皮则换了一种方式:“这可能是你们这辈子当亚洲冠军的最好机会,你们代表的是中国足球的形象,我相信你们可以做到。”
天河之夜,梦想终于照进了现实。里皮被全队高高抛起,他成为了史上第一位手握世界杯冠军、欧冠冠军和亚冠冠军的主帅。在巡游的花车上,里皮点燃了一根雪茄,就像他在德国世界杯夺冠后所做的一样。里皮说,亚洲冠军的成就感,尽管比不上至高无上的世界杯冠军,但和欧冠冠军的感受是一样的。在亚洲之巅,里皮被顶礼膜拜,他终于可以发自内心的感慨:“选择来中国,是正确的。”
光环之下的阴影
亚冠捧杯的那一晚,65岁的里皮累坏了。在出席完赛后发布会、看完夺冠庆典,又乘花车绕场巡游之后,离开球场已经快凌晨一点。疯狂的欢庆过后,饥饿与失落一同袭来。里皮说,亚冠夺冠,但我们的赛季还没结束,之后还有足协杯,还有世俱杯,无法停歇。
是的,对于职业足球的每一个人来说,永远不会有可以真正停下脚步的时刻。哪怕你刚刚成为亚洲之王,后面还是会有许多任务与目标在等着你,那一刻的无力与沮丧,冷暖自知。即便是里皮,也无法改变夺冠之后的全队精神的松懈,他们在足协杯决赛败给了贵州人和--那支必须靠足协杯冠军来拿亚冠参赛名额的球队。接着,便是万里之外的世俱杯。
这是中国球队第一次代表亚洲出征这项赛事,广州华南虎变成了亚洲华南虎。这是里皮远离世界足球舞台中心三年后的又一次回归,他打心底希望华南虎为自己长脸。从未在世界级舞台表演的华南虎众将,终于找回了些许亚冠时期的状态,首战拿下了非洲冠军阿赫利。他们将站在当世第一强队拜仁慕尼黑的面前,这已经是极致的荣耀。里皮与瓜迪奥拉的对决,是两代传奇的较量,他们的球队不在同一水准,却依然有些史诗的味道。
华南虎毫无悬念的输掉了与拜仁的对决,尽管接下来还有与米涅罗竞技的三四名比赛,但华南虎的赛季,在心理上已经结束了。在世纪古城马拉喀什的酒店,里皮坐在泳池旁的靠椅上,轻松地接受了来自世界各地媒体的采访。老外记者们依旧在追问他“为何选择去中国执教”,里皮的答案也很直接:“我觉得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的球队打到了世俱杯四强。”
是的,世俱杯四强,这是中国球队从未有过的成就,是梦幻般的赏赐。从1月5日开启冬训,到临近圣诞节才结束战斗,华南虎的超长赛季,终于走到了尾声。球队在摩洛哥就地解散,里皮和他的团队就近返回意大利,而队员们有的选择回国,有的则直接去欧洲旅行。里皮说,在经历了这样漫长的赛季后,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月的假期。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会因为这段延后的假期,给2013年的华南虎,带来多少影响。
当其他的中超球队已完成冬训体能储备时,华南虎新赛季的集结号才刚刚吹响。里皮将球队带到了西班牙拉练,而此时距离新赛季第一战超级杯已无比临近。在里皮的要求下,华南虎向中国足协提出了将超级杯延后三天举办的申请,但遭到拒绝。盛怒之下,里皮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派出预备队出战超级杯,本人则称病没有出席。尽管银狐的说法情有可原,但舆论更多的声音,是质疑里皮不够尊重中国足球,中国足协对此的回应也很强势,坚持处罚里皮,并且反问道:“如果是意大利超级杯,他还会这样做吗?”
正如阳光下必有阴影,里皮和他的华南虎在史无前例的照耀了中国足球之后,也必然有一段漫长的回落期。而在这段过程中,则充满了里皮与中国足协、亚冠裁判和华南虎俱乐部之间的种种矛盾。2013年初,里皮曾说自己“带着无比新鲜的感觉”回到中国,并与华南虎续约三年准备再创伟业。谁也不会料到,仅仅一年之后,他就选择了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