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钧若是从一开始就站队祁盛，那也就罢了。
他现在才想起来投诚，未免有些太迟了。
祁云娇撑著下颌，一双凤眼打量著卫钧，好心提醒他：“以丞相大人的名声，本宫只怕没有胆量信任你呢。”
卫钧苦涩一笑：
“明人何必说暗话？”
“老臣这辈子呀，也不曾忠于过谁。”
“所作所为，不过是欲望驱使，追名逐利。”
“自以为富贵滔天，到头来发现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妻离子散，只差家破人亡。”
四公主一琢磨，不得不承认卫丞相说得这一段话真实极了，半点假都没掺。
甚至于，卫钧离家破人亡可能也不远了。
“大殿下成为太子掌权后，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老臣啦。”卫钧说道：“他宠卫锦也好，恨卫锦也好，最终都会报复在卫氏一族身上，而老臣作为卫锦的……”
“卫锦的父亲。”祁云娇替他说出了他没说出口的身份：“卫锦实则是你在外的私生女，你当初醉酒夜宿勾栏一夜，那歌姬珠胎暗结，是不是？”
卫钧垂下睫毛，答：“是。”
他那时知道皇帝与妻子之间不清白，内心实在苦闷。
被人带着出去散心，一夜之后便在外多了个外室。
这件事一直好好地瞒着自家夫人，卫夫人并不知道许诺与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丈夫在外面“忙于公事”时到底忙了些什么。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出生。
他并不怎么喜欢那个歌姬，所以也并没有多喜爱外室生出的私生女。
可打心眼里，他更厌恶身上不知道到底流着谁的血脉的孩子。
凭什么给他头戴绿帽的孩子可以在府内锦衣玉食地长大，而他自己亲生的孩子却要在府外不清不白地长大呢？
于是，他心思一动，偷换了孩子。
自此，那私生女变成了千娇万宠的千金卫锦。
这件事，不但四公主查得到，恐怕大皇子也查得到。
否则，当初祁时也不会有心与卫锦勾搭——他本以为，得到卫锦，就可以得到卫钧的支持。
“可是老臣无论如何也不会支持祁时。”卫钧说道：“他贪财好色，昏庸无度，若是祁时继位，这天下岌岌可危。”
“也未必吧。”四公主吐槽：“本宫看现在的皇帝和丞相也都不怎么像话，但世道还挺太平。”
卫钧又是苦笑一下。
“公主殿下也懂得这世道如何吗？”他轻飘飘地问：“殿下知道这天下如今共有多少田地，多少农民，每年可以产多少粮食，可以养活多少子民吗？”
“……”
可恶！祁云娇攥拳，她还真的答不出卫钧的问题。
倘若二哥在就好了，她想，祁盛一定知道。
卫钧说：
“公主呀，现在的世道也不太平，只是京城达官贵族醉生梦死，自认为太平罢了。”
“今日没亡国，明日没亡国，并不说明后日也不会亡国。”
“但无论亡国不亡国，祁时早晚都得把刀架到老臣头上来，抄家灭族。”
“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只是祁时年轻力壮的，老臣打不过。”
“不如老臣去弄死了皇帝，嫁祸给祁时，然后让二殿下顺理成章登上皇位。”
祁云娇问：“然后呢？然后你犯了弑君之罪，指望我二哥赦免你甚至嘉奖你从龙之功不成？”
“哈哈，哪里敢有那样的野望呢？”卫钧答：“我只求二殿下登基后，照顾我夫人一二。我这一辈子，唯独最对不起她。”
说了这么多，祁云娇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卫钧绕来绕去的，原来是觉得自己死期将近，准备拚死一搏给他的夫人留下一线活下去的希望。
“可为什么你是今夜来访呢？”祁云娇问。
“因为今夜，卫柳认了她娘。”卫钧答。
他知道自家夫人痴痴傻傻，无法给卫柳任何落到实处的关心呵护，也就无法让卫柳打心眼里认可这位生母的地位。
可是没关系，如果没有孺慕之情，有同情之心也是好的。
他不指望柳新知能够救治好卫夫人的病情，事实上他甚至有些惧怕病情的好转。
他不晓得该怎么向自己曾经真心相爱的夫人解释，自己这些年一步步地都做错了多少事情。
所以他故意拖延医治，寻找借口。
一方面叫柳新知难以施疗，一方面叫卫柳被迫卷入进卫夫人的治疗之中来。
一箭双雕，卫夫人的毒素还没清理好，而卫柳看向她的目光中疼惜一日比一日多。
今晚卫柳回应了他夫人的拥抱，他便懂得，是时候了。
如果说卫柳对自己的生母还心怀芥蒂难以开解，等到他死后，那心结也自然就会解开了。
毕竟，恶事都是他做的呀。
“终于等到了今日，便是二殿下与四公主不答应老臣的托请，想来卫柳也不会看着无辜的生母被牵连受死吧？”他说：“如此，老臣死无牵挂了”
于是，他准备去死。
死前，还准备拉上皇帝和祁时作伴。
祁云娇一时张著嘴，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她定定神，说道：“本宫若是不许你刺杀父皇呢？”
毕竟，就她所知，祁盛并没有杀父弑君的计划。
倘若有……四公主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支持。
皇帝千错万错，对待她一直是千娇万宠，有求必应的。
她，她……
她当然也恨他听信谗言挑拨，竟然对她母后痛下杀手。
可是看着父皇这些年，对着先皇后牌位的百般思念，甚至到了疯魔的地步……她又有些恨不起来他。
这种复杂的心态，叫祁云娇没办法拍手叫好，催促卫钧快快动手。
卫钧不必问，也能猜得到祁云娇的心思。
他了然一笑，洒脱道：“那便请四公主与二殿下向陛下举报臣的谋逆不臣之心吧。”
“啊？”四公主闻言一愣。
卫钧解释说：
“请告知陛下，老臣为了留下卫锦的命请求大殿下帮忙，祁时要老臣刺杀陛下，老臣答应了。”
“公主与二殿下自可协助陛下安排侍卫防守，甚至可以自导自演替陛下挡个刀子之类的。”
“想来，陛下一定会感怀二位殿下的孝心，在处理掉祁时之后，也会更信任二殿下的。”
“到时候，二位殿下记得替我夫人求个情，不要诛连她一个痴傻疯癫的可怜人，就好了。”
祁云娇：“……不愧是丞相大人。”
卫钧到了这个时候，依旧冷静自持，把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
可她，如今到底应该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