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娇见到卫钧的模样时，吓了一跳。
短短几个月没见而已，曾经精神抖擞风光无限的丞相大人，如今看起来变成了一个干瘪憔悴的老头子。
卫钧的头发几乎有一半都是白的，胡子毛毛躁躁，眼中也没了那股精气神。
哪怕祁云娇一直不喜欢这个坏东西，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不由心生关切：“卫丞相深夜来访，是有何事？”
卫钧问：“柳新知乃是卫柳的师父，二殿下身上的三春丹有解了吧？”
“……”祁云娇嘴硬道：“解药要一百人的心头血，心头血好得，可我二哥如何肯吃呢？”
“公主何必用大殿下编出的故事来逗老臣呢？”卫钧哑然一笑，说：“柳新知虽精通毒术，但心思单纯，他做出的毒药绝不会有这般刁钻古怪的解药。”
“能做出三春丹这般刁钻毒药的人，你说他心思单纯？”
“做徒弟的卫柳这样天真好骗，难道做师父的柳新知能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吗？”
卫钧这话实在是太有说服力了，祁云娇竟然无力反驳。
“你想要什么？”四公主问：“你想用这件事来要挟什么？”
卫钧不答反问：“二殿下的毒明明有解，却要装作病入膏肓，是在隐瞒陛下吧？”
祁云娇没有说话。
卫钧也不需要她说话，继续说道：“我猜二殿下谋求甚大，依旧惦记着皇位。”
“胡说八道，我二哥从无反心。”祁云娇矢口否认。
卫钧笑笑，并不把她这口是心非的反驳当做一回正经事来看待。
他说：
“陛下已经令礼部在赶制太子服制，只等卫锦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便要册封太子与太孙。”
“就连皇贵妃娘娘，做了这么多年的皇贵妃，也快要被晋封为皇后了。”
“二殿下甘心看着这些害过自己的人平步青云？”
“就算他不在乎他自己，难道他不怕大殿下与皇贵妃得势后，会加害公主与六殿下吗？”
“就算他也不在乎他的一双弟妹，难道他不想知道当初害死他母后的真凶是谁么？”
四公主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目光越来越冷。
她问卫钧：“你来这里，是想要什么？”
“老臣这些年也算是深得陛下宠幸，御前奏事时陛下甚至愿意遣退所有侍卫与太监宫女。”卫钧答道：“老臣愿为二殿下刺杀陛下，并仿照陛下笔迹写下传位给二殿下的圣旨。”
四公主的眼睛都睁圆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卫钧答道：“大殿下昏庸，皇贵妃暴戾，陛下糊涂。二殿下若不先下手为强，只怕将来自身难保。”
丞相并不知道祁盛一直以来的布局，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么说并没有错处。
早早造反继位，远比这样一直拖着，叫大殿下祁时那边占取主动要好。
“老臣拼上这条命，也必会做到。”卫钧说道：“只是老臣去做之前，想叫四公主知晓，并请四公主转告二殿下，求他在老臣身后做一件事。”
“什么事？”祁云娇问。
“老臣的夫人，懵懂无辜，还请二殿下与四公主庇护。”
“……你夫人。”祁云娇重复了一遍：“你要我们兄妹二人庇护她？”
卫钧说：“她是卫柳的娘亲，当年卫柳生下来时，她也是极宠爱这个女儿的。”
“是么？”
“是老臣当年一时糊涂，送走了卫柳，叫她心理难以承受，夜不能寐，日夜哭泣。老臣便托人寻找安神的药方……谁曾想……”
谁曾想，反而彻彻底底的害了自家夫人。
叫她日复一日，越来越痴傻疯癫。
“可再来一次，老臣还是要送走卫柳。”他说：“卫柳是陛下强迫臣妻生下的孽种，断断做不得太子妃……”
“她不是。”四公主打断了卫钧的话，强调道：“卫柳是你的女儿，我父皇千不好万不好，唯独在这件事上没有对不起你夫妻，难道你夫人没有对你解释过？”
“解释过。”
“你不信你夫人的话？”
“老臣的夫人，从不对老臣说谎。可是……”
“可是什么？”祁云娇追问道。
卫钧回答说：“可是她当时酒醉又中迷魂散，什么都不记得，说的话如何作准？太后娘娘亲口将此噩耗告知于我，绝无虚假。”
祁云娇静静地盯着卫钧看。
卫钧涨红了脸，道：“这家事丢人得很，本不该与公主说，但陛下为人一向自私自利又无担当，他贪图美色却又不敢承认，甚至为此迁怒先皇后……”
“卫钧。”祁云娇叫他的名字，斥道：“你说我父皇自私自利又无担当，可你比他好到哪里去呢？你说柳新知天真好骗，可你又比柳新知好到哪里去呢？”
卫钧不明所以：“什么？”
“今日早些时候，皇兄已经给本宫传了信，当年的事情，太后亲口招认是她设计。”
“什么？！”
四公主说：
“是她陷害你夫人与皇帝，目的就是为了挑拨皇帝与卫氏一族的关系。”
“这么多年，父皇都以为母后是为了害她才设计此事，意图勾结卫氏逼宫造反。”
“因此，父皇多年后仍旧心结难解，不但害死我母后，还打压卫氏一族子弟。”
“唯有你，因为你肯将卫锦许配给我二哥，所以父皇以为你是置身事外被我母后瞒在鼓里面的。”
“他又以为信得过他，与他一伙的……”
哪曾想，这么多年来，卫钧一直都没信过皇帝的无辜，反而一直想着报复。
他不但将他心目中，皇帝强迫自家夫人得来的孩子送出去流浪到乡野荒村，甚至如今还丧心病狂想到了去刺杀皇帝的昏招。
四公主看着卫钧，甚至开始怀疑卫钧的智商。
明明他平日里看着挺精明狡猾，怎么就能傻到这个地步，不信自己的夫人，反而去信与他有仇的太后呢？
这一番解释，叫卫钧恍若雷击。
他今日早些时还与柳新知争执，讥讽柳新知眼神不好竟然将卫芊娘当做无辜惹人怜的小白花。
他怎么就忘了，自己也早已犯下和柳新知同样的错误？
他愣愣地盯着四公主，半晌才迟疑道：“卫柳真的是臣的女儿？”
“我父皇当初特意带了蛊虫，去你府上为你和卫柳验血，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老臣以为陛下是寻了些做了手脚的假蛊虫，来遮掩当年做下的丑事的。”
祁云娇以手抚额，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卫钧也恍惚走神了半晌，眼中闪过的情绪复杂，也难说到底是后悔还是什么。
可等他回过神来，语气却比之前更为坚决：“老臣提出刺杀他，不止是为了为臣的妻子复仇。陛下不死，二皇子难以成功继位，毕竟皇帝猜疑他。”
说了半晌，他还是想杀皇帝。
理由竟然还是为了帮祁盛继位。
祁云娇撑著下巴，打量著卫钧。
有一件事，她想不明白：
“你怎么突然对我二哥这么忠心耿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