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新知被卫钧这么一声大吼,吓得手一抖。
当年他也是扬名天下的神医,见过不少病人。
但像是这样干啥啥不行,医闹第一名的病人家属……
柳新知的眼白都要翻到头顶上去了:“你当我稀罕你这疯夫人不成?她又不是什么绝色美人。”
卫钧更生气了:“天底下,没有比我夫人更美的人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心怀鬼胎?”
柳新知辩驳道:“胡说八道,太后娘娘就比你夫人美,美十倍!”
“卫芊娘那张脸美?你是不是瞎?我夫人比她美一百倍!”
“你才瞎,她比你夫人美一千倍!”
……
卫柳深深地叹了口气。
难以想象,这一个老狐狸,一个老江湖,凑到一起竟然变成了幼童吵架的氛围。
“你们到底还治不治病了?”她问道。
两人齐齐抬头看她。
卫柳看向卫钧,问:“你真的觉得她这样疯疯傻傻的样子,很美?”
柳新知立刻发出一声大大的嗤笑,换来卫钧的怒目而视。
卫柳又看向柳新知:“至于师父你,你知不知道越美的女人越是会骗人?喜欢太后娘娘那样的大骗子,被骗了这么多年,她都嫁过两次了你还是个单身,很值得骄傲吗?”
卫钧立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嘲弄,而柳新知不服气地梗起了脖子。
卫柳趴在房檐上,往下看着两个人,忍不住叹道:“说到底,还是卫夫人最无辜,你们忍心因为这种小事耽误她的治疗吗?”
卫夫人仿佛听懂了自己的名字,慢慢抬起头来,也仰望着卫柳。
她最近憔悴了不少,一张脸比雪还要苍白,比冰还要脆弱。
一双眉,浅浅澹澹,似烟如柳。
一双眼,却茫茫然然,仿佛春雪初融。
一双唇,和卫柳的一模一样,樱桃一样红,菱角一般天生就唇角含笑,微微翘起。
这一双唇此时上下一碰,缓缓地叫道:“锦儿?是锦儿吗?”
卫柳看着她,心中突然一疼。
若非卫芊娘造孽,卫钧多疑上当,那么,这天底下原本不会有卫柳,只会有一个卫锦。
卫夫人也不会疯,先皇后也不会死,祁盛也许也不会被废身中剧毒,甚至柳新知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对卫芊娘念念不忘……原本,所有人都能过得好好的。
原本,她也可能会锦衣玉食,受尽宠爱,有一个漂亮温柔的娘亲吗?
卫柳从房顶飘然落下,蹲在卫夫人身前,看着她。
卫夫人迟缓地又低下头看着她,说道:“你是柳儿,是不是?”
卫柳点点头。
卫夫人忽然伸出手,把她揽在怀里。
她的手很冷,怀抱也是冷的。
涌入卫柳鼻尖的药香,一样是冷冷清清的。
卫柳的眼眶忽然有些泛红,她半晌没有舍得推开卫夫人。
卫夫人语速缓慢地问:“柳儿,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
卫柳说:
“我有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他待我极好,我还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他也待我极好……”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
“我还有过很好的朋友,见过很美的风景,吃过皇宫里的宴席……”
“嗯……皇宫里的宴席就算了。”
“做得虽然好看,但是好多东西根本吃不到。”
卫夫人问:“为什么会吃不到?他们不给你吃吗?”
“才刚上菜,就有人说酸话,有人来挑衅,甚至还有人来下毒……”
卫柳解释著,“唉”地一声叹了一口气。
“认真说来,宫宴还不如我小时候,去山头抓蚂蚱。”
“交给阿蝶帮我裹上面,油锅里炸一炸,撒上一点马芹子粉和盐。”
“隔壁小孩都能被我馋哭。”
“我在大柳村,其实过得就挺好的。”
她一面说,一面缓缓地推开了卫夫人的那个怀抱,手指却轻轻地搭到了她的手腕上,开始摸索她的脉象。
“师父,我把脉象说给你听,你来开药吧。”她说。
柳新知怔了一下,才猛然回神,应声道:“好,药方写出来,我还要与你再讨论。”
卫钧在一旁静静地看了半晌。
卫柳与卫夫人似乎相处得还算融洽。
早些时候,卫柳身上那种对卫夫人强烈的抵触似乎已经开始慢慢消融了。
当她与卫夫人靠在一起的时候,卫钧可以从卫柳的脸上,看到卫夫人年轻时候的影子。
相似的眉眼唇峰,相似的恬静美好,相似的青春活泼。
卫钧眼中闪过怀念和不舍,但是他还是默默地向后退开了两步。
又退开了两步。
再退开两步。
站在六步远的距离之外,他已经有些看不清卫柳在黑夜中的神色了。
与此同时,他自己的身形也已经完完全全淹没在黑暗之中。
没有人注意到他,哪怕是近些日子来,时时刻刻离不开他的卫夫人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离开。
他站定又观望了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转身离开。
……
四公主祁云娇在睡梦之中,突然听到一声犬叫。
她猛地惊醒坐了起来,发觉何止一声犬叫,远处依稀是数只狗在不断地狂叫。
“这是怎么了?”她问道:“我这庄子里,进了贼人了吗?”
身边的女官急急忙忙出去打探,片刻后回来禀报:“卫丞相深夜来访,惊了外院养的一群狼犬,护院们正在安抚,稍后便会安静下来。”
“卫钧?”祁云娇的眉心皱了起来:“三更半夜的,他来干嘛?”
顿了顿,她猛地坐直了身体,问道:“我二哥二嫂还好吗?”
“公主别担心,二殿下是仔细人,定能照顾好自己与王妃的。”那女官温声劝慰:“至于卫丞相,他近来行事缺了些章法也不顾礼教,依奴婢看,公主也不必见他,让他等到天亮又何妨?”
祁云娇躺了下去。
她听着犬吠声渐渐小了下去,可是睡意却回不来了。
“卫钧来找我,这么晚了来找我?这可真是奇怪……”她说:“我便是不见他,这事传出去,也会叫人心中生疑。”
旁人生疑也就罢了,只怕她那猜忌心重的父皇来问。
嗯……等等?卫钧不会是专门来挑拨她和皇帝的关系的吧?
这老贼!
祁云娇的眉毛竖了起来,人也再次从床上弹了起来。
“见!凭什么不见?”
“反正都要担上半夜见朝廷重臣的黑锅了,我要是不见他,岂不是白背这个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