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玄这一句问话,乍一听没什么,可有心之人只要一琢磨,里头那股暧昧之意便无处遁形了。
房铃后脊发凉,不敢去看贺兰京的神色,而贺兰京看向屈玄和房铃的眼神顿时也有些晦暗不明了。
房铃心里是有些埋怨屈玄的,可尽管如此,当着贺兰京的面,她也只能尽全力不让贺兰京误会。
“是啊……您瞧……”她佯装镇定,直视屈玄的眼睛,淡然一笑,“这几日事忙,妾身这脑子……当真是不好使了!”
说罢,她拉着贺兰京的手,把人往屈玄跟前轻轻推了一步,笑道:“妾身可能是方才在娘娘们那儿茶水喝多了,不如你们先聊着……妾身去去就来!”
话罢,不等屈玄应声,房铃就带着人疾步离开了。
见状,二人的丫鬟侍卫也都识趣的往不远处靠了靠。
一时,二人相对无言,气氛是有些尴尬的。
房铃的意思,贺兰京就不必说了,屈玄也自是懂的。
他虽心头不愿与贺兰京独处,却也不好伤了人家姑娘的脸面。
“贺兰大小姐与房二小姐很能聊得来?”屈玄直了直脊背,缓缓往前踱出几步,语调温和,眸底漾出层层水波。
前边是一片竹林,竹林荫密,长的丈高。
底下劈出一条极窄的只能容纳二人并行的石子路,约百米,直通湖边。
夏风吹拂而过,有竹叶簌簌声,景致极好。
贺兰京缓步上前,与屈玄并行,“房二小姐?难道……您不应该称她为房福晋吗?”
屈玄回头,笑意清浅,“她已被休出王府,自然还是称她为房二小姐最为合适。”
贺兰京诧异,“这么说……恪亲王府的休书已经……”
“是。”屈玄点头,继续往前走,语气轻快,“休书已下,现在,她又是自由身了。”
听闻这个消息,贺兰京也打心眼里的替房铃高兴。
“那太好了!她总算不必再受那几人的挫磨!”
“可就是不知道……她往后……还会再嫁个什么样的……”
“若是还不如恪亲王府,那岂不是……”说到这里,贺兰京有些欲言又止。
二人一起顿住了脚步,屈玄眸底深沉,朝前遥望,斩钉截铁道:“放心,她的下一位夫君,或许不会是这世上绝顶好的男人,却一定是最把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看着屈玄的这副神色,贺兰京不由得想起了方才屈玄问房铃的那句话。
无论怎么想,她都觉得那句话太不对劲了。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一句简单的调侃……
一时,贺兰京的心头五味杂陈,她是真的很赏识房铃,也是真的同她谈的来。
若因一个男人让二人生了间隙,未免太过戏剧化。
可思来想去,终究都是她的猜测,一种说不明白的感觉令她根本不想去探究这背后的真相。
相对而言,能不能得到屈玄的心,才是她最关心的。
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来个痛快。
“亲王。”贺兰京抬脚,径自往屈玄对面站去,直勾勾的迎上了屈玄的目光。
贺兰京的这一举动令屈玄顿感不妙,慢悠悠往后退了一步,假装什么都没察觉,“贺兰大小姐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私会外男已是出格,现在又要自表心意,贺兰京心里不禁有些发怵,一张帕子被指尖搅来搅去,她的心也如同那帕子上的褶皱一般。
贺兰京不好意思往出说,这正合屈玄的意。
他回头望一眼,期待看到房铃的身影,即便他明知她不会出现。
果然,除了他的侍卫们和贺兰京的丫鬟,再无旁人。
他想逃。
“贺兰大小姐,本王忽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同……”说话间,他已经往后挪了一只脚。
贺兰京见状,便再顾不得什么羞赫了,往前逼了一步,打断了他的话,“亲王,我……我想在您身边照料您……”
这话含蓄,意思却是简单明了的,也只能说到这份上了。
如同一道响雷在头顶炸开,屈玄呼吸一滞,竟不知该如何去接贺兰京的话了。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姑娘有心他无意,虽没把人家姑娘怎么着,可他就是会觉得仿佛从此就欠了人家什么似的。
他招架不住了。
如同想象中的一样,贺兰京没有在那张清俊的脸上看到她想要的神情反应。
可这是她意料之中的。
屈玄不语,她便继续追问,“我想听听您的想法,您直说便是。”
对女人,不管是在自个儿身边伺候的,还是官眷千金,屈玄就是再不喜欢,也从未单刀直入说过伤人心的话。
他觉得没那个必要,最坏便是从此避开这个人,让这个人不再见着他的人。
“这……贺兰大小姐……”屈玄缓声一笑,“本王身子不好,你是看的出来的,这……”
“我不在意这个。”屈玄说出这样的话,贺兰京更是铁了心了,“我若在意这个,也不会来跟您表明心意了。”
“不,你听本王说……”
贺兰京依旧没有给屈玄说话的机会,“我想待在您身边更不是因为嫡福晋的位子。”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只是贺兰老福晋的一个侄女,细细算来,连王府的旁支都算不上。”
“我不是在贬低我自己,只是,我知道王府里头的盘根错节,更知道身为嫡福晋背后的那些个牵连。”
“您是亲王,您选嫡福晋,那必然不光是关乎一些情爱,更多的是一些利益的牵扯,是两个家族的结合,这一点,我很能理解。”
“可我的父亲,只是盟古里一个没有一官半职的牧主,相当于中原这里的乡绅,也不过就是有些钱财,仕途上,他帮不上您什么,若不是我姑母,我想,我是没有机会站在您跟前的。”
贺兰京的这番话,屈玄心头不禁一震,他觉得这个姑娘似乎很不自洽。
“贺兰大小姐,你很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无论从容貌身段还是为人处事的礼数来看,本王都觉得你非常得体,你真的不必太过于贬低你……”
贺兰京的眼睛愈发亮了起来,屈玄的赞扬又给了她勇气,“您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这么说,您不反感我?”
“亲王,那就让我待在您身边吧,我真的不在乎什么嫡侧,我愿意做小的!”
屈玄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方才似乎不该那么说,倒无意中又给了人家姑娘希望……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贺兰京的话了,只得回头给自己侍卫眼神,希望他们赶紧上来把他救走,可侍卫们个个像是没看见似的。
他的沉默,令贺兰京眸间的光又黯淡了下来。
“亲王,您的心里有人,对么?”
一下子说中了,屈玄眉心一跳,正思忖着怎么回话的好,身后传来了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他回身看去,只见一些侍卫正从雅兴阁走出分站两侧。
他知道,这是里头的王爷们都往出走了。
紧接着,阿逸多终于朝他走了过来。
“主子,万岁爷过来了,您得过去候着了。”
阿逸多的话让屈玄终于松了口气,他回身站定,朝贺兰京淡淡一笑,正欲说话,贺兰京反倒先开了口。
“您赶紧过去吧,不管怎么着,我的心意您是知晓了的,往后,我等着您的话儿。”
这话压力可真不小……屈玄没再说什么,转身往竹林外走去。
“我如今已不是王府的人,王府的人和事与我已经没有半点关系,我没兴趣。”房铃说罢,抬脚就要往前走。
她已经在这湖边坐了好一会功夫了,细细算来贺兰京与屈玄应也聊的差不多了。
孤男寡女幽会传出去总算不得好事儿,若不是申兰把她拦在这湖边,她早就折返回去找贺兰京去了。
可饶是她不接申兰的话茬,申兰就是不放她走。
“吆!这么快就想同王府撇清干系啊?”申兰上前,伸开胳膊拦住了房铃的去路,“你我怎么也算是伺候过同一个男人,聊会儿怎么了?你就这么厌弃我?”
听到“伺候过同一个男人”这几个字,房铃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能是伺候呢?想起与屈非白同窗共枕的那些日夜,她倒还真没怎么伺候屈非白,都是屈非白伺候的她。
可越是想起那些场景,她的心里头就越是痛苦。
她会不由得去想屈非白在申兰的榻上,是不是也是那般贴心伺候……
说来,她对申兰和温都氏都恨不起来,她真正恨的是屈非白。
她恨他用他那与生俱来的权势地位将三个女人放在他的后院,却又不雨露均沾,令她们互相对对方心含愤恨。
申兰谑笑着看向房铃,等待着她恼羞成怒。
可房铃轻飘飘几句话便让她觉得自己方才的重拳出击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房铃端端看着申兰,语气浅淡,“我们同为女人,都知道各自的不易,说实话,细细一想,我对你并无厌弃。”
“我知道你一直想怀上屈非白的孩子,也知道你每日晨起到温都氏那儿请安的时候都要被灌上一碗避子汤,甚至有时碰上她心情不悦,你还得在她院里跪上半个时辰,你心里苦,便总想找找我的茬,我同情你,也很能理解你。”
申兰这个人,容貌不输房铃,性子里的傲气更是不输温都氏。
她生平最恨,便是旁人同情她。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同情我!”盛怒之下,她抬手便劈了房铃一耳光。
“你敢对我们主子动手!”听到响动,不远处的冬梅和思云便赶紧往房铃身边跑。
申兰朝往冬梅的方向看去,无意间看见,树丛间,正有明黄色的华盖往这边来。
她神色顿时一紧,拉起房铃的手便往自己身上推来,一面挣扎一面大喊,却就是不松开房铃的手,“不要推我!来人呐!救命啊!”
喊了几句,申兰身子一欠,整个人往湖里掉去。
水花溅的老高,落在房铃脸上,她一下子懵了。
申兰这般陷害,她是没有想到的。
果然……她一靠近,她就要倒霉。
“主子!这……该如何是好!”方才全程冬梅都看见了,不由得担心房铃洗不清嫌疑了。
明黄色的华盖离这边越来越近,思云也急了,“这可怎么好啊!这会不会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