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将最后一丝月光也拢入云层内,空气又闷又热。
殿内女婢们因衣着过于严实,此刻身上都闷了一层薄汗,却又不敢动弹半分。
一道闪电将云层撕开,伴随着天边一声闷雷,暴雨如瀑落下。
凉风裹挟着雨丝穿透窗纱往屋内飘去,蜡焰跳跃几下,素练纸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停止了挪动,小楷狼豪的笔锋离了纸面。
那人终于有所松动,一直候在一旁的玉山忙躬身上前给那道茶盏添了些茶,温声开口,“主子爷,今儿晚上,您到哪处将歇?”
案前的人没应,起身离了案。
昏暗光影罩了他半张脸,看不清神情,玉山不敢再问。
屈非白踱到窗前,将开了半扇的窗彻底打开。
凉风扑面,他负手站立,闭上了眼睛。
“主子爷,您可不能这么吹风,您的腰伤还……”玉山拿了薄披往屈非白肩上裹去。
好半晌,屈非白才睁了眼,“房府那边,没来话儿?”
玉山没想到屈非白会问这个,一时,是有些怔愣的。
若是说房府没来话儿会不会太伤这位爷了……可房府是真的没来话儿……
玉山没敢大声,“没有……”
屈非白眸光微动,转身往案前走,拿起一道折子想看又不想看的样子,又重重将那折子往案桌上一甩,双手撑在案上,喉间发出一声冷笑,“不过是一个中原女人,气性还挺大!”
“爷就不信她真能舍下这王府的荣华富贵!”
“若是真被爷休出这王府,爷倒要看看谁敢要她!”
他的声线俞发的高了,许是气急牵扯了全身,腰间隐痛又发作起来,疼的他一手扶在后腰弯了脊背。
见状,玉山赶紧上前要把人往小榻上扶,屈非白却只是低着头,面色隐忍的摆了摆手。
他的眉头已经拧在了一块,玉山知道,这位爷极能忍的,轻易不会喊疼。
“主子爷,您可别忍着了!奴才这就给您传府医!”说着就要喊人,却又被屈非白叫住了。
“不必!缓一会儿就好。”屈非白咬着牙一点一点直起身把头往后仰。
玄色中衣领口微敞,白皙健硕的胸膛半露,凹凸有致的锁骨之上,凸起的喉结一下一下的吞咽着。
看得出来,他忍的很辛苦。
屈非白不让叫人,玉山也不敢忤逆,良久,他终于舒出一口气,神色也松快许多,玉山那颗提着的心也一起放了下来。
其实屈非白的腰伤已经许久不复发了,只是自房铃入王府,屈非白不小心被她撞在地上摔的那两下,腰就又不行了。
“主子爷,要不,明儿奴才去把房福晋接回来吧?”玉山把屈非白扶到榻上,一下一下给他揉腰,小心翼翼道。
方才屈非白的那番话玉山很能听得出来,那位房福晋他是不愿意休的。
可这位爷面皮薄,是绝不可能自己把这个意思给说出来的。
屈非白冷着脸,没有睁眼,良久,沉声开口,“让她趁着这几日好好反省下她自己才是正事,谁都不许去接!”
玉山揉着腰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道了声是。
又一个响雷劈了下来,门口一女婢走了进来,“回主子爷的话,北院那边来人说申福晋心口疼的厉害,叫您往北院去一趟。”
“心口疼……心口疼传府医啊!这会儿外头这么大的雨,让主子爷怎么过去?”玉山朝门口扬声道。
“说是传了,府医也没瞧出是什么毛病……”
屈非白冷声一笑,“你信她真是心口疼?”
玉山恍然,而后神情颇有些不屑,又不敢表面的太过明显,“房福晋就不会这么着……”
屈非白抬手抚上眉心,用力揉捏几下,房铃那张脸又缓缓在他脑海里荡开。
他倒还真巴不得她在他身上耍耍这些小技俩。
可他知道,她就是个倔强的女人,她不是不会,是不屑……
这么一想,他倒还真觉得他对房铃挺了解的。
可既然了解,为何二人会闹成现在这种局面?
他自认对她最好,钱财上从未委屈她,给她的宠爱也是独一份的真的不能再真的感情。
思忖再三,得出结论,是她不懂珍惜,晾个几天就好了!
这一夜,屋外急风骤雨,帐内也没消停。
直至后半夜屈非白起身离开床榻,申兰也毫无睡意。
她起身下榻,裹了一层纱衣往铜镜前站去。
手覆过自己玲珑有致的曲线,心头漫上一层隐隐痛意。
承欢几次,屈非白的手甚至都不曾触碰过她的腰身。
他从未拥她入怀,亦从未亲过她身上任何一处,更不允许她做出他不喜欢的举动。
也从不在她这儿过夜……
每一次结合,都像是在走一个冰冷的流程,没令她感受到一丁点爱意。
看着铜镜里那副曼妙的身躯,泪水骤然从她眼里滑落,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她究竟哪里比不上那位房福晋……
不过好在,她很快就能有一个孩子了。
她坚信只要有了孩子,她就一定能母凭子贵。
手往平坦的小腹上扶去,镜中那张脸,一半笑,一半哭。
回到承运殿,雨已经停了,积水顺着檐角落下,打在廊檐下的芭蕉叶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什么时辰了。”屈非白穿过游廊,缓步往屋内走。
“今儿可晚了,都快四更天了!您赶紧歇着吧。”玉山跟在屈非白身后,有些发困的忍着哈欠。
屈非白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夜幕,刚下过雨,看不见一点星光,低沉道,“你说这会儿,她是已经睡熟了……还是在失眠?”
玉山困的发懵,根本没听清屈非白说了什么,“主子爷,您方才说什么?”
屈非白摆了摆手往屋内走,“没什么,你也去歇了吧,叫他们守在外头就行。”
玉山点头刚要退下,又猛的想起什么,上前道:“主子爷,您为何每次从申福晋那儿出来,都不问奴才要不要给申福晋留……”到这儿,玉山没再继续说。
屈非白会意,盟古里皇室有规矩,不管是宫里头的娘娘还是王府里的福晋们,承宠后都会涉及一个允不允许这位娘娘留子嗣的问题。
允许的话,便如常歇息,可若是不允许的话,那就遭老罪了。
主子爷若是怜香惜玉,赐承宠之人一碗避子汤由几个太监看着喝下去还是好的。
可若是不得主子爷的怜惜,就得由嬷嬷太监们按着穴位将体内那玩意儿给彻彻底底的排出来。
玉山奇怪的是,这位爷每次从北院出来,都没吩咐过他这方面的话。
屈非白看着玉山,眸底漫上一层阴戾,扬唇谑笑,“那避子汤用不着爷操心,嫡福晋早就给她喝上了。”
玉山大惊,“这……可这事儿若是由着嫡福晋来就变了味儿了啊!这是嫡福晋自个儿的意思还是……您吩咐的?”
“她自己的意思。”
“这么说,嫡福晋这是偷着给申福晋灌避子汤?那您还不赶紧阻止……”
屈非白又一声冷笑,继续往屋里走,“阻止什么?嫡福晋替爷干了爷想干的事儿,替爷背了锅,爷赏她都来不及!”
……
“母亲……母亲……”
思云披着衣裳坐在榻沿,看着昏迷不醒胡言乱语的房铃,眼泪不住的往下掉,“这府医给开的什么药!根本不管用!人一直高热不退,会死人的!”
冬梅叹了口气,往窗外瞧了一眼,走到榻前把房铃额头的帕子拿下,重新换了一块凉帕上去,“四更天了,很快天就亮了,天一亮我就出去把老太医请过来。”
“要是郑姨娘不让呢?”
“不让!她敢!她若不让我就跟她拼上这条命!她是个惜命的,若真比划起来,她不敢!”
思云抹了抹眼泪,“也只能这样了,你睡会儿吧,主子这儿我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