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到房府来,那位爷虽没明言是为着什么。
可从他未写休书,玉山便知,这是来接人的。
本是好事一桩,却不曾想,竟遇上死了人这等子事。
他理解房铃此刻心情不爽利,却更怕那位爷又没了耐心,两个人又当众呛起声来。
到时……只怕好事又得变了味儿。
玉山迅速抬眼瞄了那道背影一眼,见没什么动作,又凑到了房铃跟前,“侧福晋,我们主子爷来这一趟不容易!奴才伺候我们主子爷这么些年了,还真是头一次见着他在女人身上如此上心的!您就顺坡儿下吧!”
“您冷静冷静想想,若再这么闹下去,对您也是没任何好处的啊!”
说着,他又回头朝四周的人瞟了一眼,“您瞧瞧您回来房府过的这日子,这待遇……奴才看了都不忍心……”
“王府再不好,您好歹还能关起门来过您自个儿的日子不是?您再瞧瞧这……”他抬手想朝祠堂点几下,却终是心里头忌讳又把手收了回来,“您可是王府的侧福晋!您回娘家几日,他们就让您睡祠堂后头……奴才都看不过去了!”
玉山的话一点都没错,可房铃是已经打定了主意的。
那王府,她是不可能再踏进半步了。
那个男人,她也不稀得要了。
她垂眸,冷冷开口,“公公好心好意,我心里头都明白的很。”
“您说的对着呢,我的娘家确实不是我的靠山,我也早就料到我回娘家来也并无栖身之处,其实一开始被王府休弃,我心里头没底气的很。”
说着,房铃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那道背影,不由得拔高了些声线,“不过这几日我已经想开了,有娘家又如何?没娘家又如何?女子生在这世上,终究还是得自个儿立的起来。”
“只有自个儿立的起来了,才不畏惧身后有没有人给撑腰,才不畏惧任何人的离去。”
“这娘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出去租一处小院便是。”
她淡淡一笑,继而转头看向玉山,“这日子,无非就是粗布麻衣清粥小菜和绫罗绸缎鱼翅人参的区别罢了。”
“可既然绫罗绸缎我穿得,那粗布麻衣我也就穿得,鱼翅人参我吃得,清粥小菜我照样也能吃得!我怎么着都能过的下去。”
玉山眸光诧异的看着房铃,这么一张出水芙蓉般的脸,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那颗心冷硬起来竟是如此的倔犟……
他想,这便是中原那句俗语,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玉山也是真的没辙了,只得抬脚往那位爷跟前走去。
到得跟前才看见,这位爷阖着眼皮,薄唇紧抿,脸色铁青。
显然,这是被气的不轻。
玉山赶忙压声劝和,“爷……不如,咱们明日再来?今儿毕竟……侧福晋身边死了个人,说话难免呛人……您也不必太往心里头去……”
方才房铃那番话,气的屈非白脑子直嗡嗡,玉山说了些什么他全然是没听见的。
广袖一甩,猛的转过身径自冲到了房铃的跟前,垂眸睨视,声线阴沉,每一个字都咬的极重,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可当真想好了?开弓可没有回头箭!爷能亲自来接你,已是十足的抬举你了!”
房铃心底冷笑,抬脸仰视着跟前的人,眸色冷淡。
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间她想说的话又多了许多。
可一想起自己姐夫的死,一想起自己那个被温都氏打掉的孩子,一想起他夜夜宿在申兰院里,她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些伤害到她的一桩桩一件件事,他都总能说出一个她无法驳斥的理由。
甚至……没有任何的理由,没有任何的解释。
是,他是高高在上的郡王,是万人敬仰的副皇帝。
她没有资格,更没有胆气事事都要他给她一个解释。
她生来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面对他那些生硬的理由,她每一次都只能予以沉默。
可若真的爱,又怎能舍得让对方受伤呢……
这恨海情天,终究是没有她对他那份感情的一席之地。
他这样权势滔天的男人,注定不会只属于她一个人,也注定不会为了她这些小情小爱去放弃一些什么东西……
他口口声声说只在意她一人,只让她生下他的孩子。
却夜夜宿在另一侧福晋的榻上,与之缠绵……
每每思及此,她都觉心口绞痛。
两个人之间若已经如此不堪了,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呢?
“想好了。”
她的声音清清浅浅,传到他耳朵里更是似有似无。
这不禁让他想起见她头一面的时候。
她入府那日他冷她一夜,次日她入他的书房,他本以为她是到他跟前献媚争宠的。
却没想到,她跪在地上把头磕成那样,只为求他放她回房府给她死去的母亲烧一道纸。
他记忆犹新,那个时候,她跪在地上,也是这副模样。
身子瘦的一把骨头似的,眼眸通红,声线清浅。
令他我见犹怜,心头抽搐。
后来他时常回想,他大抵就是那个时候对她动了心。
这也是他头一次对一个女人彻底动心。
不过更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最令他动心的女子竟是他最瞧不上的中原女子。
可谓是造化弄人。
她无疑是他心上最在意的人。
他想不通,二人之间怎的就变成了如今这般生疏。
今日她的这番话,他心里头只有气,她的“想好了”三个字更是让他想立刻拂袖而去。
可缄默半晌,他终究还是不能轻易舍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去低三下四的求。
他将眸光往别处一转,硬生生开口,“别以为一张休书就能给了你自由!就算是休,你也不能离开王府半步!”
“来人!给爷把人绑了!带回王府!”
说罢,屈非白大步流星往台阶下走去,未再回头。
他还是如此的不可理喻……说什么做什么,对于旁人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
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侍卫,房铃不禁慌了。
想把人叫住,可人已经走没了影儿。
玉山趁势上前劝和,“侧福晋,您就跟着我们主子爷回吧!您放心,这女婢,奴才一定好好善后!”
房铃就这么被带走了,看着思云的尸体被侍卫们抬出去,郑姨娘面色越来越难看。
“真是想不到……这恪亲郡王竟会亲自前来接她回府……”房溪心里也很是愤愤不平。
郑姨娘将指尖的帕子绞来绞入,冷哼一声,“看来咱们是被他们给耍了!这位郡王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要休掉她!”
“是啊!真是好险!”房溪将眸光往郑姨娘脸上挪去,压低了声音,“幸好今儿死的不是她,不然……咱们可如何跟那郡王爷交代……姨娘,往后,您可千万别再生这样害人的心思了!”
闻言,郑姨娘瞪房溪一眼,“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提一个字!”
“记住了!你入宫后的头一件事不是与各位娘娘斗!而是赶紧想法子把这个贱人给我弄死!她活着一日,你小娘我就不爽利一日!”
说罢,往祠堂外走去。
房铃刚回了王府,后寝和北院便都接到了消息。
温都氏火速使了人将申兰传到了她跟前。
“那贱人又回来了,你可听说了?”
申兰端坐下首,微微颔首点头,“妾身也是方才来的路上听伺候花草的女婢们说了一嘴。”
咔嗒一声,温都氏狠狠将茶盏往案几上掷去,抬手,一指撑向鬓边,眉头紧蹙,“真是阴魂不散!真是没想到,我只不过才迟了一步她就这么顺利回府了!”
申兰眉心一跳,抬眸朝上头看去,谨慎开口,“妾身不明…”
一旁的木硕把话接了过去,“我们主子早已想好了如何让她再没可能回府的法子,就安排在明日!可偏的……今儿人就给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