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宝翎大约明白皇帝顾凯璆的心思。
归根结底四个字——
帝王之术。
所谓的帝王之术,说白了不过就是玩弄平衡之道。
只要平衡好了各方势力,他坐在那个位置,才能高枕无忧,也更轻松。
顾凯璆是大约十二年前生的病,先是风寒引起的咳嗽,渐渐地发展为胸闷气短,出气急了就会不停地咳,太医得出的结论是肺腑上的毛病。
在遇到云梦真人之前,他这个病没有一点好转,最近两年更是出气越来越急,咳嗽也越来越频繁,恨不能把肺都给咳出来,导致他精力跟不上,很多时候都在强撑。
精力跟不上就没心思去管别的。
按说这种情况,大可以把手上的权力放一些出去。
可人一旦坐上过那个位置,体验过挥洒之间定人生死的权力,哪里还能做到轻易放权?
偏偏皇后舒婄安出自太后的娘家承恩公府,皇贵妃薛青仪乃是右相薛文博的嫡长女。
承恩公府和右相府都是京中的百年士族,恩怨也由来已久,当初太后强势地给他定下她的侄女舒婄安后,右相府立即就把女儿薛青仪送进了宫。
皇后和皇贵妃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这些年明里暗里斗得热火朝天,一点不让人省心。
好在那会孩子还小,她们要斗就让她们斗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文馨如装着温柔小意地拢住了顾凯璆的心。
直到三年多前,皇贵妃执意把她的女儿、长公主顾朝歌,嫁给了威远将军的孙子罗京莨,打破了平衡。
这段时间,顾凯璆当是最费尽心力的时候。
太子玷污了玉琳琅,无疑又将平衡给拉了回来,他心里定是高兴不已,哪里还可能指责太子呢?
“玉二姐姐,你可……”
江宝翎欲言又止。
她想问玉琉璃可否知道玉良娣的死另有隐情,但又怕玉琉璃原本不知道,她这话问出来反倒提醒了玉琉璃,从而跑去找太子和沈椋栖拼命,将镇远将军府架在火上烤,便将到嘴的话收了回来。
哪知,玉琉璃接话道:“阿宝妹妹是想问我长姐的死吧?”
江宝翎一直知道玉琉璃聪明,但没想到自己就说了那么几个字,她便猜到自己想要问什么。
见她神情还算平和,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玉琉璃垂下头,缓缓吐出几个字,“我长姐……是自缢死的。”
之前就想到了这一点,江宝翎没有太意外。
想来玉良娣这样做,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不想让玷污了她、毁了她幸福的太子还能凭借她借镇远将军府的势吧?!
她突然有些欣赏起这个叫做玉琳琅的女子起来。
“昨晚,她下药把服侍她的人给药晕,大约子时的时候,画上她和张钦大哥第一次见面时的妆容,换上他们初次见面的衣裳……走的。
天大亮的时候,婢女们醒来才发现。
堂堂镇远将军府的嫡长女、太子良娣自缢而亡,说出去只怕会让有心人探究其中的缘由,太子府自然不愿意把真相说出去,于是便对外称是突发不治之症死的。”
“玉二姐姐,既然这是玉……姐姐的选择,你不要太难过了。”
江宝翎原本想称玉良娣的,突然发现良娣这个词,是对玉琳琅的亵渎,便改了口,“进了皇家,想要和离是不可能的,那么这个太子府对她来说将会是一生的枷锁。她决然地选择了这条路,对她来说反倒是种解脱。”
玉琉璃愣了一瞬,红着眼眶道:“阿宝妹妹,你说的没错,与畜生和婊/子同处一室,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不如死了痛快!”
好在江宝翎一直有放开内力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才敢让她说出这些敏感的词来。
“阿宝妹妹,”玉琳琅抓住江宝翎的手道:“谢谢你来看我、开导我,我现在心情好多了。”
亲人离世,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江宝翎怎么可能相信她心情会好?
是以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她打趣道:“咱们将来可是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以后你当了镇国公府的家,对我这个小姑子好点就行了。”
“阿宝,我……”
玉琉璃想到什么,心猛地一疼。
前天她去军营的路上,碰到了江逞大哥,他虽然装出一副冷漠疏离的样子,但她感觉到他对她还有情。
再想到当初江伯母在云罗寺对她的承诺,心中是欢喜的。
可她刚刚没有说的是,长姐在生前留下了三封遗书,一封是给父母的,一封是给她的,一封是给张钦大哥的,放在长姐最信任的婢女身上藏了起来。
那婢女聪明,明白长姐把遗书放在她身上便是不想让太子知道,是以发现后也没伸张,待太子来到长姐的院子时,她提出回镇远将军府报丧。
太子叮嘱她怎么说后,便放她离开。
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遗书送回了镇远将军府。
给张钦大哥的遗书,他们没看。
这是对长姐、对张钦大哥的尊重。
给父母的遗书上大意写着,她一刻也不想再看见太子和沈椋栖那副虚伪恶心的嘴脸,更不想太子在玷污她之后,还能得到父亲的支持,让父亲母亲原谅她以这种决绝的方式离开。
好多地方的墨迹都被眼泪给晕花了,可见她对家人有多不舍。
给她的则说,只要她死了,她(玉琉璃)就能心无旁骛地和江逞哥在一起了。让她好好活着,带着她的那份,幸福的活着。
可她怎么能在知道长姐的死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成全她之后,还能做到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幸福?
不能的。
看着玉琉璃欲言又止的样子,江宝翎心里一个咯噔,“怎么了?”
玉琉璃沉吟片刻,终于压着心痛下定决心道:“阿宝,我和你长兄的事,就算了吧。”
江宝翎诧异,“为何?”
玉琉璃别过身,“阿宝,你别问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把你当作我一生的朋友!”
江宝翎见她这样说,便没有再问,但她会自己去查。
她起身道:“玉二姐姐,我准备回去了,要我送你回府吗?”
“你先回吧,我等我兄长他们一起。”
玉琉璃说着,恶狠狠地补充道:“若不是当初太子做了那样卑鄙的事,我长姐便不会死,自然是要找他讨个说法的!”
“我明白了,但你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玉琉璃苦笑道:“虽然我恨不能亲自杀了那两个人,但我身后是整个镇远将军府啊!我怎么敢做傻事?”
江宝翎放心了,便与她告辞离开。
想到那样决绝的玉琳琅,她特意又回去给她上了一炷香,临走时,她看向沈椋栖,忍不住唤道:“太子妃娘娘。”
沈椋栖朝她微微笑了笑问道:“江大小姐,有事吗?”
江宝翎看了眼棺椁里躺着的女子,才转回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沈椋栖,“你后悔过吗?”
“什……”
沈椋栖原本想要问“什么”,想到江宝翎才去见了玉琉璃过来,想来已经知道了那件事,便住了口,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被江宝翎精准的捕捉到。
想来是觉得不说点什么不合适,便道:“我不知道江大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宝翎嘴角微微一翘,“没事,是我多嘴了。”
话落,朝沈椋栖屈了屈膝,“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