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羊发现窗外传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时才发现，秋天已经来了。
距离自己离开病院已经过去了一个夏季，说来也是好笑，自己在夏初离开了精神病院，如今在初秋离开了中心医院。
摸着身上风衣的料子，何羊总感觉仇鸳带给他的这件衣服和他们信者平时穿的黑色袍子是用的相同布料。
对此仇鸳的回答是她从店里拿来送给他的，何羊自然不相信，自己这件怎么看都不像是女装。
林雨晴临走的时候将五月萍当初答应他的手枪和弹药交给他了，甚至还给他带来一个可以装枪和匕首的特制皮带。
何羊穿着黑色风衣看着腰间的武器站在走廊镜子前感觉自己十分酷炫。
“如果右手没有打绷带就好了。”他有些遗憾的想道。
这半个多月来白天有仇鸳和林雨晴照顾，晚上有秦巧儿和王秋霖照顾，这让何羊有一种掉到女儿国的感觉。
不过还好有闻人辞那小子做的膏药，虽然味道难闻些，但确实管用。本来医生以为还需要一个月才能出院的伤势，半个月不到就好了。
何羊特意挑了一个所有人都恰好不在的时间办理了出院手续，从西城区的中心医院离开后，他溜达到了附近的公交车站旁，独自安静的坐在长椅上。
五月萍给他发来的灵溪村口供中，村长多次提及一个道士，那道士从溪南来到了隆广，在徐强和相熟的人贩子准备实行绑架时那个老道就突然找到了他们，给他们这种黑色的烟草——迷魂烟。
据他们父子说，那个老道只跟他们说想要做个实验，其他有关的信息那二人就都不得而知了。
让何羊和仇鸳松口气的是，绑架的姑娘都已经回归正常生活，精神出现问题的也已经接受了心理治疗，社会和政府会给予他们最大的帮助，只为了她们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可经历过这一切的她们又谈何容易。
糟蹋了身子，毁坏了容貌，摧残了精神，多少个家庭破碎，多少个梦想陨灭，这些都是无法弥补的。
是命吗？何羊也不知道，或许她们的人生中该有此劫，又或许这是她们的果。
但何羊能为她们做的很少很少，他自顾无暇，没办法做一个圣人。
能做的只有将仇鸳带回来的那些参与人口走私案的所有犯人的灵魂做成傀珠。
对此仇鸳还觉得不太痛快，将主谋的那对父子的灵魂折磨到几近崩溃才停手。
为此灵溪村的事情才算彻底结束，而隍明的那些被鬼占据的活人却让刑警队长们焦头烂额，煌平的中央领导和对灵异事件的高层负责人直到现在还没完全把事件的影响降到最低。
如今隍明市依旧有人会传播那死人地铁的都市怪谈，那些受害者大多数都已经恢复平常，然而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的灵魂大概率已经被那第七席用神秘的黑针转化为鬼了。
秋风拂过脸颊，何羊抬头看着泛黄的树叶，轻轻地叹了口气。
“鬼或许是内席收集灵魂的手段？”何羊猜测着想着，随即他想到了那些外席。
此时的何羊已经确信了，内外席并不相识，外席其实只是是长生仙的编外人员，比如罗虎。
何羊打开了手中的魂匣，一个面容平静的女人站在何羊面前。
“罗玉。”何羊轻声唤道。
罗玉只是静静地看着何羊，不发一言。
何羊用左手将一个瓷瓶递给了她，后者看着何羊的右手问道：“你受伤了。”
何羊点了点头，“我杀了一个内席。”
罗玉听后，一直低垂的头缓缓抬起，那双死灰色的眸子中仿佛闪过一丝惊讶。
“你要对抗的不只是一个内席。”她缓缓开口说道，虽然没有当初工地时那样的疯癫嗜血，但也还保持着那份阴沉冷漠。
“我知道。”何羊点了点头，再一次将手中的瓷瓶递了过去。
罗玉接过何羊的瓷瓶，眼中露出了一丝不解随后很快变成了释然，“你会成功的。”
何羊看着她点了点头，随后罗玉继续说道：“但会付出代价。”
罗玉盯着何羊的双眼，凝重的问道：“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何羊怔了怔，随后哑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我怕死，我也害怕身边的人死，所以除了这些以外我都可以付出。”
罗玉将瓷瓶中的补灵液喝下说道：“你这样的话是不会成功的。”
“我相信万事万物皆有因果。”何羊看着身影逐渐模糊的罗玉轻声说道：“长生仙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完成了罗虎的夙愿，何羊将看着到来的公交车，左手提起挎包走了上去。
公交车内人很少，何羊随意坐在了一个靠着窗户的位置。
“小伙子，你看见我孙女了吗？”
刚坐下没一会儿，何羊的身边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
他眉头一皱，随后看向老人，缓缓说道：“看到了我会告诉你的，你如果再问第二遍你就再也没机会找到你孙女了。”
看着老人忌惮的眼神，随后离开了何羊的身边，他才松了口气。
虽然刚才说话声音很小，但车厢内的人不多，还是被其他人看到了，甚至其中一个穿着浅绿色连衣裙的女人还多看了他几眼，古怪的眼神不言而喻。
何羊还是有些社恐的，当即脸色就变得有些红润，但转念一想，自己在杀死那个第七席后灵魂的实力又增进了一些。
看着放在自己腿上的挎包，何羊的眼神变得温柔，这里面都是救他过命的鬼物。
纳灵袋，也就是那个黑色的袋子，已经成为了何羊最重要的保命手段，怨念和灵液缝制的袋子，有着可以容纳灵魂鬼怪的功能。
这当然不是何羊自己做的，而是在和秦宇分别后的不久，何羊陪着秦宇远远的看过秦巧儿后，他离开时交给何羊的。
曲淮歌和秦宇善于制作魂具，夏侯星则会炼制许多功能奇异的药丸，而仇鸳则是凝炼傀珠的大师，每个信者都有自己拿得出手的能耐，这也是他们能长久活下去的依据。
何羊呢，他现在最强的手段那就是用自己的灵魂融合魍魉的根源意识产生新的魍魉，拥有自我意识的魍魉，一个听命于何羊的魍魉。
它们都有着不亚于当初还是魍魉时的能力，最重要的是比魍魉有更高的可控性。
何羊实在不是一个会起名字的人，他在休息的半个月里想听听仇鸳或者何白的建议，但两个人还是觉得由何羊这个创始人来起名字更具有意义。
思来想去，何羊决定叫它们“伏邪”，有降伏邪魔之意。
八个伏邪都是他用命去解决魍魉得到的收获，断头闸刀，饿死鬼，哭坟人，断臂女，鬼藤，盲目和无言，人体模特以及医生。
这些都是何羊的底牌，而他未来要做的则是不断扩充自己的底牌。
当然，如烟和天赐两个鬼将已经有着接近鬼王的实力，但还不是那个内席信者的对手。
在病房休息的半个月让何羊觉得自己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已经达到了接近巅峰的状态，眼中再没有疲惫，这次劫后余生让他那抹疯意也变淡许多，此时的他眼中更多的则是平静。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无论是内席还是供奉都需要彻底了解他们的实力，没有魂印的仇鸳将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何羊在上个月就已经把毫无用处的宋席臣交给了苏珏，获得那个有着入梦能力的魍魉的珍贵友谊。
但他至今没有把黎千尺的鬼魂交给夏侯星，虽然这些外席信者能提供的情报远没有当初罗虎给的多，但他打算在帮助夏侯星解除魂印后用这个鬼魂当做盟友的筹码。
何羊现在还是不相信那个找不到自己身体的信者，所以他决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如何相信一个陌生人？知其过往，晓其本性，握其把柄，最后以绝对的实力威吓。
当然这是何羊自己想到的办法，也是将信者夏侯星变成盟友夏侯星的唯一方法。
第七席带给何羊那种命悬一线的危机感改变了他很多，在床上苏醒时看到了那一张张虽然欣喜但眼底流露着担忧的面容，何羊决定要走好每一步了。
少了之前的那股冲劲，多出了对自己和其他人生命的珍重。
他打算放慢复仇的脚步，抽丝剥茧般将长生仙的真相挖出来。
趁着对方被热武器和第七席的事情耽误脚步，何羊可以好好思考如何一步步蚕食这从古流传至今的千年之鬼。
“天海大学站，到了。”
公交车的电子提示音响起，何羊赶忙起身离开了公交，向着天海大学走去。
北城区步行街。
晌午时分，周一的步行街看着有些冷清，一个穿着残破西装的眼镜男人和一个身穿红色长款衬衫裙的女人并肩走在一起。
两个完全不同风格的人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即使擦肩而过也不会有人注意他们。
女人踩着高跟鞋的个头比男人要高上一头，这让男人每次和女人说话都要用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抬起僵硬的脖子。
“何羊那小子出院了。”夏侯星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垃圾桶旁一个坐地乞讨的老人说道。
“我知道，他给我发短信了。”仇鸳也看到了那个老人，随后准备从皮包中拿出钱包。
“魏老鬼在调查内七席的问题，那些内席其实都挺怕死的，在天海的那个内席藏得很深，直到她离开我才发现了她的存在。”说着，夏侯星将口袋里的一个钱包掏了出来，将里面的一大把钞票全放在老人面前的空碗中。
仇鸳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弯腰放在了夏侯星的钞票上面。
“何羊现在需要时间，我只要保证在天海他受不到威胁就好。”仇鸳淡淡的说道。
夏侯星有些好笑的说道：“看来你已经彻底成为那小子的人了。”
“当然，他救了我一命，还打算帮我报仇。”仇鸳盯着夏侯星的眼睛说道：“我无比庆幸当初陈天明被抓后我去调查了何羊。”
“所以你在知道那小子有能力解除魂印后才打算博取他的信任？”
“是的，我在上个月还抱着相互合作利用的态度和他相处。”仇鸳说着，看到那个乞讨的老人对于莫名多出来的钞票吃惊地样子露出了微笑。
“你现在可不像合作利用的态度。”
“因为我把他当做我剩下的家人了。”
“为什么？那小子值得吗？”夏侯星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值得。”
夏侯星停下了脚步，不解的看向仇鸳说道：“值得？你或许只是他利用的工具，别骗自己了，咱们这群人就活该魂飞魄散，不得好死的人还指望活着的时候遇到真心待你的人？”他声音激烈，言之凿凿般的说着。
“可你还是给那个乞讨的老大爷钱了。”仇鸳指着那个放满钞票的碗缓缓说道。
“反正不是我的，你不也给了。”夏侯星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和我一样，都在求一个好的结局。”仇鸳此时的脸上没有了平常的妩媚，多了些许感慨，“做这些事情不过是给自己一点点虚假的安慰。”
“是啊，骗自己的事情，别当真了啊。”
仇鸳笑了笑，“我对他当真了。”
夏侯星的面容变得严肃，他沉重的问道：“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吗？”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语气，夏侯星看到了仇鸳点着头，笑着回答了他。
他第一次见到仇鸳露出这种眼神，就好像在谈及和自己极为亲近的姊妹般。
夏侯星叹了口气，“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只是作为同路人，我才说这么多的。”
“或许我们将来也是同路人。”仇鸳眨着眼睛看着夏侯星说道。
夏侯星愣了愣，他已经坏死的大脑处理事情稍缓，随后轻哼了一声，“那小子现在还没把黎千尺的鬼魂给我。”
“你早就知道我给他了？”
夏侯星没好气的瞥了一眼仇鸳，看着拐角的服装店说道：“我走了，希望这趟出差顺利。”
“希望你不会死在方道长的手里。”仇鸳笑着说道。
“我对他还有用处，等我回来吧。”夏侯星摆了摆手，向着远处的马路走去。
仇鸳看着夏侯星的身影没走多远，身体一僵，随后在她阴沉的目光中，径直倒在了地上。
“王八蛋！你就不能死远点！”
仇鸳脸色不悦的打开服装店的大门，推门走进去后看到了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她稍微一愣后好奇的问道：“你是那个小道士？何羊让你找我做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将门关上，打开了灯，随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你就是方师弟的下属，那个外席信者吧。”
听到声音后，仇鸳浑身一颤，钥匙从手中滑落，摔在了光滑的瓷砖上，像一朵盛开的花。
天海大学，女生宿舍楼。
何羊有些不自然的挪了挪身下的粉色小板凳，看了一眼一直盯着他的两个个女孩。
“老板，你现在对于进女生寝室已经这么熟练了吗？”陈茜眨着眼睛，看着何羊那有些泛红的侧脸笑着问道。
“你们忙你们的，我主要找陈茜，跟她聊一下工作的事情。”何羊轻咳一声说道。
“羊哥你的手怎么回事啊。”曲芳有些关心的问道。
“受伤了，所以我打算调整一下接取的委托类型。”何羊一本正经的说道，随后看到几个女孩露出了好奇的目光，赶忙说道：“不能告诉你们受伤的原因，我找她处理完工作我就走了。”
“别啊，老板，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们请你吃饭吧。”陈茜赶忙回头说道。
“对啊，上次救了我们就说想请你吃饭，结果没想到羊哥这么忙。”曲芳赶紧说道。
何羊略微思考后点了点头，“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着电脑屏幕，何羊问道：“最近是不是没有什么委托。”
“都是小委托，林警官带着人处理了。”陈茜一边点着编辑文本，一边问道：“老板你要改什么。”
“把委托改为全国，并且不再接受小型委托和灵异事件。”
“啊？老板你打算只处理那种危险的委托了吗？”陈茜有些惊讶地问道。
“对。”何羊伏在陈茜耳边轻声说道：“现在全国各地都有各种灵异事件发生，各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对策，我所要做的只有解决他们处理不了的事件。”
陈茜的俏脸红彤彤的，她感受到何羊那股熟悉的阴冷感，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耳朵，同样小声的说道：“这么危险，你会保护我吗？”
何羊低头看了眼正襟危坐盯着屏幕的陈茜，“当然啊，你是我的员工啊。”
陈茜的嘴角微微上扬，她点了点头，将委托贴按照何羊的要求更改了。
将提交的委托挨个筛选后，何羊并没有找到比较危险的委托，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扩充伏邪的事情还是比较随缘。
但那些新出现的鬼则让他感觉如鲠在喉，得找个时间和闻人辞好好商量对策，顺便问问他不在天海期间都出了什么事。
想到闻人辞何羊就想起了半个月前住院的时候，闻人辞匆匆赶来送药后又匆匆离开，问他去做什么，他却说老家出事儿了，又慌慌张张的离开了天海，直到现在还没有音讯，现在自己有时间了，要不去溪南市看看？
就这么想着，何羊觉得袖子被人拽了拽，转头看去，看到陈茜拿着外套说道：“走吧，咱们去学校外面新开的那家饭馆。”
何羊这才想起来下午答应她们去吃饭的事情，左右看了看，“张莉呢？”
“老板我们两个陪你还不够啊。”穿好外套的陈茜抱着何羊的胳膊笑着说道。
“话可不能乱说啊，你可是有老板娘的。”何羊赶忙挣脱了陈茜的双手。
“她和她男朋友先到饭馆了，就等咱们了。”曲芳一边锁着寝室门一边说道。
“她原来有男朋友吗？”何羊下意识的问道。
“她新交的男朋友，我们也没见过。”曲芳边走边说道。
和两个女孩一边聊天一边走出学校，来到了那个新开的饭馆门口，刚要走进去，口袋就传来手机的振动。
何羊跟在陈茜身后接通了电话，听到了仇鸳焦急地声音：
“你在哪？”
何羊赶忙告诉了对方自己的位置，电话那边沉默半晌，随后仇鸳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们去找你。”
还没等何羊回答，电话就被挂断了。
一脸茫然的何羊走进了陈茜订的包厢，看到了张莉和她身边的男孩。
在她们互相打招呼时，何羊眼神怪异的盯着这个和张莉年纪相仿的男孩，心里不由得想道：“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