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兰认得这条路,离宋来福家不远,从人群所在的岔路口走进去两分钟就到了,却没料到,众人看的热闹中心还真跟宋家有关。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
但,这年头的汽车工艺水平不咋地,加上她买的还不是小轿车,更是更“物美价廉”的面包车,隔音效果不佳,即便为了保暖没开窗,也能隐约听到外头的动静。
“——嫁进我们老徐家,生是徐家人,死是徐家鬼!害了我们还想离婚跑路,没门!跟我回去,做好你的本分!”
徐老娘一边放狠话,一边和身旁几个腰大膀圆的乡下妇女联手,把宋莹往那拖拉机上拉去。
宋莹用力挣扎,宋来福夫妇也挤在她和徐老娘几人之间,可惜势单力孤,根本抢不回人,只能尽可能延迟女人被拽上拖拉机的速度。
她口中嚷嚷着说什么打官司,告徐老娘绑架。
徐老娘就冷笑:“呸!当老娘好糊弄呐?谁不晓得你都成穷光蛋了,哪有钱找人告官?你那啥律师不是早跑了吗?”
宋家人脸色都很难看。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宋文京请来的金牌律师可不是做慈善的,一听说客户被卷入这么麻烦的境地,当天就找了个托词跑了,让宋莹另请高明,定金自然也是不肯退的。
刘凤琴咬着牙说:“律师没就没了,这婚肯定要离!你休想把我女儿弄回去,给你那私生孙子当牛做马!”
几天前,潘玉兰刚在宝珠满月酒上听人说起,徐立新的三儿扔下刚出生的儿子,把房子卖掉,带着手头还算值钱的东西一溜烟跑了。
恰好买房的人那几日没空,马上过去接手房子。
要不是邻居好心,听到那孩子在隔壁日夜不停哭了两天,又没见到大人,报警去看,把孩子送到西湾村徐老娘手上,这孩子没准会直接饿死。
现在看来,徐老娘怕是一个人带四个孩子,又累又烦,还记恨宋莹是一切事情的源头,干脆仗着婆媳名义来抢人,要把她弄回西湾村去当保姆。
徐老娘眼珠子一转。
“唷,你家幺儿都跑出去避风头了,你们还对她这么上心啊?你要不肯放人,行啊,回头我让我家立新跟上头说道说道,没准还能争取从轻处罚……”
宋来福夫妇脸色一白,拽着宋莹的力道顿时松了几分。
徐立新跟宋文京到底合作过一段时间,说不定真能把小儿子底细都掀了。
街上路人没听懂徐老娘隐晦的警告,只大概知道这两家人的瓜葛,却没一个人主动帮忙拉架,只笑嘻嘻议论。
“这徐老婆子说的也没错。女人家就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咋能因为男人犯点小错就背刺呢?真是世风日下啊,前些年就没见过这种事……”
“可不是?孩子都给生了,她还好意思闹着要离婚?也不嫌丢人!离了这个,谁敢接手她一个二手货?”
“姓徐的以前没少给她钱花吧,就算进去了,过几年出来还是一条好汉,没准还能东山再起呢。照我说,她就该老老实实把婆婆和孩子伺候好……”
潘玉兰听到这些议论,眉头皱得差点能夹死苍蝇。
宋莹固然有错,可,徐立新出轨,有私生子,还瞒着妻子做违法生意,他的错显然更大。
现在都啥年代了,还不分青红皂白站男方,认为无论如何女人都该从一而终,离婚是罪过,也太荒唐了!
即便没开窗缝,外头铺天盖地的恶意化成的臭气也在缓慢往车里渗,让人齿冷。
“姐夫,我记得这附近有个派出所,也不知道他们有人去报警了没,要不——”
窦建华看一眼小姨子,心说还是心太软了些,正要点头推门出去,帮忙跑一回腿,却听到潘玉兰的下半句是。
“找个人帮忙跑个腿?咱们就别出面了,回头吃力不讨好。”语气淡淡,并没他想象中的悲悯同情。
窦建华一听就笑了:“是,是这个道理。”
他直接摇下车窗,冲人群外一个穿着缀满补丁薄棉袄的半大孩子招手,塞给他一块钱,如此这般叮嘱几句。
那孩子果断点头应下,呲溜一下跑没了影。
被堵住的车流开始松动,窦建华见小姨子没发话,也松开刹车慢慢往前走。
刚走出去一小段,就见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大孩子跑过来,大声喊:“警察叔叔来了!”
实际上,穿着橄榄绿制服的人还在他们身后好远,听到这话的围观人群却开始骚动。
宋家三人顿时精神大振,拖拉机旁的徐老娘一行人则开始慌乱。
潘玉兰回头看了两眼,确认宋莹大几率不会被拉走,才回过身来坐好。
回到家,窦建华顺口跟潘母提了提这事,还帮潘玉兰找补。
“这些人也是,跑大街上闹腾,拉拉扯扯的,影响实在不好,堵了大半条街呢,不然早该回到了。”
他回厂里后,潘母看了潘玉兰两眼。
“兰兰,你该不是觉着宋莹可怜,想帮她吧?”
潘玉兰抱着女儿,正在屋里慢慢走动,闻言失笑。
“哪能啊?我可不是以德报怨的大傻子,就是听到几句不顺耳的话。真要叫徐家人当街把人弄走,社会影响太坏了。如果人人都觉得这样很正常,以后,别的女人可就遭殃了。”
曹大姑正好买菜回来,潘母见了她忽然恍然大悟。
“确实。结婚离婚都得自由,这帮人还活在解放前呢,就该让人好好教育普法一回!”
与此同时,被半大孩子拽来的民警确实刚结束一场针对徐家人的警告。
“这位女同志是跟你儿子还存在婚姻关系,但她已经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你儿子出轨证据确凿,现在身上还有其他罪名,判离可能性很大。即便没离婚这茬,你们也没权利当街抢人!这属于违背他人意愿,侵犯他人人身自由,受害者完全可以告你们故意伤害……”
徐老娘几人只好灰溜溜走了。
宋来福夫妇则松了口气。
刘凤琴感慨:“好在天底下还是好人多,我刚想挤出去报警,那老虔婆死死拽着我不肯放。”
宋莹却轻松不起来,眼神还呆呆的。
不只是因为刚刚亲眼看到,父母面对婆婆的威胁心生动摇,她在父母心中地位显然不如弟弟。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那辆短暂停留又离开的面包车。
车窗里的女人,化成灰她都不会认错。
是表情淡漠的潘玉兰,像是在看她笑话。
极致的羞辱和不甘从心底蔓延上来,开出一朵又一朵黑色的小花,直到泛滥成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