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也惊讶地看向陈老。
陈老挑眉:“怎么?你忘了?当年你在山上迷路,又累又饿。我找到你时,人小姑娘刚好送了半块烤红薯给你!你还不舍得吃完,抓在手里就睡着了,粘得我半个后背都是!”
萧启震惊得甚至忘了脸红。
“当时你边上还有个小姑娘,约莫大你三四岁,头发剪得很短,背着背篓,手里拿着镰刀,应该是你姐姐吧?你嘛,好像是扎着两个小羊角辫?”
陈老露出追忆神色。
潘玉兰顺着他的话去想,脑海中还真浮现出一副早已模糊的旧日画面。
是了!
好像是某个初冬的上午,玉莲姐要进山打猪草,她馋山里的野拐枣,也不听人劝说过时没了,非跟着去,后来果然没捡到。
倒是遇到村里一群半大孩子钻到林子里,偷偷做地锅烤红薯、土豆、鸟蛋啥的,水生伯家的堂哥还分了她一个烤红薯。
她和玉莲姐分吃了半个,还剩下半个不舍得吃,就揣着,想带回家给爸妈。
后来,在山上遇到了个可怜巴巴的家伙,摔了跤,狼狈极了,饿得肚子都在咕咕叫,她就大发同情心,忍着心痛将那半块红薯送给了对方。
那时她还才四五岁,若非陈老提及,她几乎忘了个精光。
“居然、居然是你吗?”
潘玉兰不敢置信地多看了萧启几眼,似乎想找出他跟那狼狈小男孩的相似之处,又看向陈老:“您记性也太好了!居然能记住那么多年前的两个陌生小丫头!”
陈老面露揶揄。
“萧启是我看着长大的,可,二十几年来,我就那么一次见他狼狈得跟泥猴子似的,能不印象深刻吗?”
至于潘玉兰鼻梁上那颗小痣十分好认,某个傻小子居然没认出来,他就绝口不提了。
饶是这样,萧启也涨红了脸:“师公!”
陈老微微一笑,忽然指着不远处某个摊位说:“好新鲜的香樟芽!我过去买点,你们说话。”
他一走,萧启略微放松,刚要开口,忽然来了几个顾客,都带着孩子,挤挤挨挨地要买烤红薯。
好不容易等这批顾客走开,得了清闲,眼见陈老慢悠悠走回来,萧启果断抓住机会。
“抱歉!我、我那时回家后病了一场,记忆混乱,居然没认出你来。其实,我一直想再跟你说声谢!”
青年满脸惭愧。
潘玉兰却扑哧一声笑了。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半块红薯,都不值当什么的,又不是戏里唱的那救命恩人没认出来!”
“不!不能这么说!”
萧启莫名生出一股冲动,想将当年家中剧变带来的痛苦、迷茫,以及那个灰暗冬日他独自在山里迷路时是如何绝望,又隐隐觉得解脱,恨不得就和父亲一起在那里长眠,直到来自陌生人的这抹善意将他从泥潭中拽出,这种种心情全都告诉她。
可,理智拽住了他。
“不论如何,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也许,那只是你的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回家路上,潘玉兰心情挺愉快。
当然,不是因为今天烤红薯卖光了,水煮的毛豆花生也卖出大半,连陈老都拎了两斤回家当下酒菜。
而是因为,多年之前日行一善被人记住并感谢。
回到家门外,听到母亲正跟人说话。
探头一看,廊下坐小马扎上帮忙编筐的人不是玉莲姐和她小女儿春妞,又是哪个?
“莲姐,你回来啦!大花怎么没带来?”潘玉兰很是惊喜,更觉巧合。
玉莲是早年潘母接连丧子无孕、捡回来的养女,来家不到一年,潘母就怀上了潘玉兰这根独苗。
潘父潘母把她当亲闺女,她也感念养父母的恩情,出嫁后依旧惦记着娘家。只是夫家路远,骑车要一个小时还多。
玉莲动作一顿,抬起头瞪潘玉兰。
“大花在家浇水呢。前阵子忙着春种,刚得了两日空闲,就想着回来给爸上柱香。倒是你,最近家里发生这么多事,你也不告诉我!徐家也就算了,你考进城里可是大喜事!还有,妈住院的事——”
潘母:“是我不让她说的。你是嫁出去的女儿,不好总往娘家跑,更不能叫你掏钱。”
玉莲脸色郁郁,似乎想到了什么。
一旁的春妞表情变得小心翼翼。
潘玉兰忙把卖剩的毛豆花生拿来献宝:“姐你别多想,妈的病现在都好了。来!尝尝我的手艺。妞妞,肚子饿不饿?去洗了手来吃。”
春妞怯生生先看向她妈。
玉莲点了头,她才小跑去院子东南角的压水井边洗手,还小声问:“姨,我能给姐姐带几颗吗?我不要多,就一点点~”
她口中的姐姐就是大花,玉莲的大女儿,已经八岁了,多半是被玉莲的婆婆留在家里干活。
潘玉兰自然满口答应,也洗了把手,剥了花生塞玉莲嘴里,还赔着笑跟她取经。
“本想着加点八角、花椒和盐就行,结果卖得不好。估计是被烤红薯那股甜味盖了过去,隔得远压根闻不到。香料不便宜,加多了赚头少……”
玉莲也有一手好厨艺——她男人还是半个厨子,平时种地养猪,乡亲们有红白喜事会请他去操持酒席——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煮之前用盐水泡过没?有啊,那试试把花椒换成香叶,实在不行换炒的——”
潘玉兰却觉得,天气马上热了,卖炒花生怕是卖不动,也没说不好,再次转移话题,问起当年的半块烤红薯。
玉莲想了想说:“是有这么回事!那男人看着比咱爸年纪大,头发白了大半,说话斯斯文文的,估摸是文化人。怎么突然问这事?”
潘玉兰含糊带过,玉莲也没多想。
一家子说了些话,日头偏西,她赶紧带着春妞回夫家去了。
人走后,潘玉兰才发现窗台上多了盆花,叶片略显肥大。
“姐带来的?怎么看着跟之前那几盆兰花不大一样?”
潘母不以为意:“估计是种不一样吧。你姐前些天进山挖草药发现的,知道你喜欢就挖了来。她心肠好,只可惜命不好,这么多年也没生出个男娃,就大花和春妞俩闺女。她婆婆——”
潘玉兰笑容微滞。
“要是咱们能在南城站稳脚跟,不如给姐也找个工作,或是让她来摆摊!姐夫有手艺,进城拼一把,挣的绝对多得多。隔得远了,她婆婆也管不着那么多。”
“有道理。”
潘母觉得这办法不错,但,那至少也得一两年后了。
母女俩走开各忙各的,都没看到窗台上那盆“兰草”正迎着微风摇曳,仿佛在点头附和着她们,美梦即将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