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璟十五岁那一年。伶东镇。海鲜市场。
清早，晨光初露。杨启东一家拉了满满一车的海鲜，正赶着往市里的各大酒楼运送。
临出发前，杨启东交代身边的小女孩，“女娃仔，帮叔把货摊看好。今天剩下的这些货中午之前你能卖掉一半的话，”杨启东边说正边往车上挂绳索，“回头我再给你多加二十块钱。”
小女孩老实地双手握在身前，她抿一抿唇，木讷地点了下头，“好。”
杨启东笑了，他回头问道，“快中考了吧？”
“是。”
“行，忙完今天你就回吧。回去好好复习，等考完试再来帮叔的忙。”
小女孩没吱声，半晌，“谢谢您。”
杨启东爽朗地一摆手，“不客气。”
等杨启东上了车，早已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杨启东的老婆不满意道，“你怎么对她这么好！”
杨启东这时边关车门边说，“这女娃仔不容易。她爹妈跟咱们干一样营生的，早年运货折在半道上了。我上次听我大伯说，这女娃仔脑子聪明得很，学习成绩很好的。”
听了这话，杨启东的老婆不说话了。
待杨启东一家的货车开走了，小女孩回到摊位上，把剩余的海鲜归拢好。
日头渐高，海鲜市场里的人渐渐多起来。
这时有人过来问，“这螃蟹怎么卖？”
“四十二一斤。”小女孩答。
“你这个怎么卖得这么贵呀？”
小女孩连忙摆手，“不贵了不贵了，我这螃蟹个头大。不信你去问问别家的……”
“你能不能便宜一点卖啊？”
小女孩想了想，“想要便宜一点的海鲜……你可以买……这种鱼。”说着她一指，“只要十八一斤。”
来人听了轻哼一声，“我来海边就是冲着吃海鲜来的，你让我吃鱼？你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啊？！”
小女孩，“……”她绞着手指，想了想，海鱼就不是海鲜了吗？怕是他对海鱼有什么误会？
总之，这一单生意最后没做成。
过不久，又有人过来问，“你这虾子多少钱一斤？”
“小的二十二，大的二十八。”
“二十二的虾给我装两斤。”
“好勒。”小女孩赶忙行动起来。
“哎！水你给沥干点儿！别压我秤。”
“知道啦。不会坑您的。”
称完重，小女孩把塑料袋递过去。客人正欲付钱，可这时又道，“你再送我两条小虾吧？”
小女孩，“……不行不行，我是帮人看摊的。老板知道了要扣我钱的。”
“别这么小气嘛，就送两只吧？下回来还买你的。”客人又看着她说。
女孩想了想，“好吧。就两只。”
客人在小虾堆了捡了两只个头稍大的虾子放进了塑料袋里，付了钱，走了。
小女孩这时轻轻叹了口气。
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女孩只卖掉了两斤虾子，三只螃蟹，两斤花螺，和三五斤的花甲……
眼看着温度升上来了，人流淡下去。
女孩从身后的布包里掏出了一本习题册。这上面大部分的题都已经做完了，还剩下一两道难啃的题目。
她决定再啃啃。
中间又有几个客人过来问价格的，但是一单生意也没做成。
小女孩眉头微蹙，在翻看完例题后，她重新落笔，但最终……还是没能计算出来。这时又有人来到她摊前问，“你这螃蟹怎么卖？”
她一抬头，“四十二。一斤。”
来人一比划，“给我来六只大个头的。”
女孩，“……”这算是她今天上午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单生意了。
女孩赶紧忙活起来。
她正在帮忙挑螃蟹，只听来人对身后不远处喊道，“宸爷，过来帮忙一起买海鲜啊？”
她好奇地抬头望了一眼。只见不远处背阴的角落里站了一个身穿黑色T恤、高高瘦瘦的男生，他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
她称好螃蟹，递过去，“一共二百四十六块八毛。”
她感觉这价钱仿佛有点多，她这时生怕对方嫌贵不买走掉。
她抿一抿唇，道，“我给你打个折，你给我二百四就好了。”
只见对方爽快道，“行，谢啦。”
听到这话，女孩在心底里淡舒了一口气。
她坐下来，重新拿起笔和题册。她对着题目想一想，仍无头绪。
这时她突然想起来，刚刚过来买了她六只螃蟹的客人以及他的小伙伴，看着……好似学生的模样。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做啊……
她抬起头四外环顾一下，只见买螃蟹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是，等他的人却还在。
他这时已经转过身来，面向着市场里面。他面上戴了一副黑色口罩，耳上挂着白色的耳机。
她这时拿起题册和笔，向他走过来。
她路走了一半，他就发现她了。他刘海下面一对孤傲清冷的眉眼，紧紧盯住她看。
她突然有点怯了。
她感觉……他这人……仿佛并不怎么好讲话。
她走到他面前来，怯怯地问道，“请问，你是学生吗？”
他盯着她，冷冷道，“干什么？”
女孩紧张地攥着手中的笔，“……我……我有道数学题……不会做。我……我想……问问你……”
“拿过来。”少年的声音依然清冷。
她赶紧把手里的题册交出去。
他拿过来翻了翻，问，“读几年级？”
“初三。”顿一顿，她又补充了句，“马上要中考了。”
“你拿回去吧。这题根本不会考。回去把自己的课本弄懂先。”说着，他要把题册丢还给她。
“……可是，课本和学校发的习题都已经做完了。”她有些着急地说。
“都弄懂了？”他一瞥她。
“嗯。”
黑T恤少年重新审视回手中题册。他往前翻了翻。
“这里面的题目都是你做的？”他问。
女孩点点头。
少年翻看后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初中生的数学题集，有些……甚至已经是微积分入门的题目了。
“有人教你？”他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句。
女孩摇头。她这时从腰间又摸出了另外一本书。
“这上面有例题。”她跟他讲。
少年拿过来一看，这是一套编写得不怎么好的高级数学教辅书。
少年拿起笔，蹙一蹙眉，开始演算起来。不多时，他把题册丢给她，“好了。”
女孩欣喜若狂，“你算出来了？你居然会做……”她惊喜地低下头去看他的演算步骤。
这时少年一垂目，“需要讲解吗？”
女孩看着题册，细细思索着，“应该……不用……我好像……大概懂了……”
女孩边思考着，边转身缓缓朝摊位上走去。
少年这时看一眼她的背影。
肉色粗布的七分袖上衣，同样质地的七分阔腿裤，脚踩一双廉价的塑料凉鞋，腰上系一条皮围裙。
跟以前一样，梳着妹妹头，头发长不过下巴，看过去有些呆。不过个子……貌似长高了些了。
少年一愣神的功夫，同伴回来了。
同伴两手提满了食材，跟他抱怨着，“宸爷啊宸爷，你可真是我大爷。忙都不帮一下。走了。”
两人向路边停着的一辆机车走去。
少年正欲启动摩托车，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个……麻烦你们等一下。”
少年回头看时，就只见刚刚的女孩追了出来。女孩的手上，提了两条小海鱼。
“这个，送给你。”女孩看着他，目光中仍有着一丝的胆怯。
他淡淡看她一眼，“不用。”
女孩继续道，“谢谢你。那道题目我好久都没做出来。”
他不再理她，发动机车。
她眼疾手快，盯准机车后面的后备箱，把鱼丢了进去。
他没再停顿，绝尘而去。
后视镜里，他看到她呆呆地站在路边呆愣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回。
身后的同伴打趣道，“行啊，宸爷，戴着口罩都能泡到妹子，这要是把口罩摘了不得万人迷啊……你跟我说说，刚刚这么一会儿，你跟小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什么题目不题目的？啊？”
他没理他。
到了饭店。一众同学已经在此等着了。同伴将食材交给饭店后厨去加工。
少年在饭店门口点了支烟。
他这时望着机车的后备箱，突然想起来……
他走过去，打开后备箱，看到两条鱼把他放在里面的一件外套给弄湿了。他骂了句脏话。
他把鱼捡出来，提去后面的厨房里。
后厨处理食材的是一位老师傅。他看着少年拿过来的这两条鱼道，“小伙子，识货啊。这鱼野生的，打汤味道尤其鲜美。我本地人去市场拿这鱼也都要五十几块一斤了……说到底，比蟹贵啊……”
少年，“……”
傍晚，少年要和同学们离开了。
路过海鲜市场时，少年踟蹰片刻。他走进来。
这时的市场里面已经在收摊打烊了。
他来到上午小女孩的摊位。这时的摊位上，只有一位中年妇女在拾掇。
“收摊了。”妇女说，“明天再来吧。”
“上午卖货的人还在吗？”少年开口问。
听到这话，妇女惊讶地一抬头，“怎么？她少你钱了？”
“……没有。”他面无表情道。
妇女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位长得帅气又冷峻的少年，她有点搞不懂他的意思。
“她回家了。她在我这里帮工的。”她这时说。
少年，“……”
“她哪里人？”
妇女，“你问这干什么？我不知道。”
“名字？”
“我们都叫她小璟。”妇女停顿下来，想了想，“她好像……姓许。言午许，许璟。”
妇女刚说完，只看到少年头也不回地走了。
日头渐西。一众同学站在路边树影下等着回程的车。
少年站在夕阳下点燃了一支烟。
他吸了一口，抬头向远处的天空望过去。
正是霞光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