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基的眉头总算是松开了。
而安御医与旁边的果果对视了一眼，也是扬了扬嘴角。
追云阁压抑的气氛终于得到了缓解，众人脸上皆是露出欣喜的表情。
可是明月奴就没有这么乐观了，她把那手链中的解药取出，面色凝重地说：“但是，只能救一个人。”
她说着，摊开了手掌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褐色的解药，在场诸位的眼神都落在了上面。
霎时间连微笑也停止了。
“只能救一个人？”赵承基皱着眉头说。
“没错，解药只有这颗。”
“没关系，既然是你做出来的，便可以再做一个，如有你想要的药材，直接告诉我便是了。”
“太子，这解药的研制过程十分偶然，毒，是从一个褐色的波斯菊里提炼出来的，至于解，自然是由这朵褐色波斯菊的汁液凝聚成，那次在焚毁毒药的时候，我也顺便把所有的花株都烧掉了。”明月奴低垂着头说。
而且，那褐色的波斯菊极为罕见，起码她是未曾了解过哪里有生长，哪怕是明月谷中各位从医的人，也都说是头回见到。
“不可能。”赵承基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难寻的花，“你把褐色波斯菊的图案临摹在纸上，我让暗卫去调查消息……”
“如若是能找到当然好，可是依照我的把脉，良媛可能不过剩下三四天的光景了，至于孩子，可能就是今天夜里的事了。”
他们都在梦中睡了六天。
既没有喝水，也没有吃东西，赵彧才满了三十天，能够这么长的时间还活着，都算是少见的情况了。
霎时间，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绿蚁跟红泥二人，眼眶中已经是泪水涟涟。
她们等待着，期盼着明月奴的到来，总算是带来了好消息，但是却告诉她们，主子跟小主子，唯独一个人可以活下来。
这道选择题实在是太难了，太子殿下无论选择哪一个，心都会如刀割般疼痛吧？
赵承基脸色惨白地立于原地，没有动作，他仿佛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一双眸子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就在众人担忧的注视中，赵承基突然间神色十分差劲，趔趄了两下，紧接着便是嘴角吐出了鲜红色。
“太子……！”
“赶紧宣御医！”
下人们见状，一个二个都忙活了起来，生怕太子殿下此时再出什么事端。
“姐姐不是在这里吗？还宣御医，真是群没脑子的猪头，不知道说你们什么好了。”明月奴不雅地在原地翻了个白眼，急忙过去摸了摸赵承基的手腕：“没事的，可能是有点气急攻心，情绪过头了。”
“好了，不要围在这里，都下去。”仆人小心翼翼地用帕子给他收拾好仪容了，赵承基语气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让我和意儿他们独自待一会儿。”
“遵命。”
赵承基说得独自待一会儿，在屋子里便待了整个下午，里头仿佛完全没有人一样，听不到半点的响动。
赵尹墨，缈云郡主，秋梧郡主，还有祝婵娟，听闻明月奴 给裴知意母子二人把脉的事情，已到了追云阁，在花园中不大有精神地坐成了一排。
“太阳都要下山了，殿下心中究竟是如何抉择的？”明月奴絮絮叨叨地说，她告诉过赵承基的，赵彧是没有机会活过今天夜里了，时间越长，他就越是没有可能活下来。
“太子这样做，是早已下定了决心。”赵尹墨解释了句。
“嗯，他已然想好了要怎么做。”缈云郡主也随着赵尹墨，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一直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且陪伴在赵彧的身边，证明了赵承基已在二者中选择了裴知意，否则，他一定会尽快让人把解药喂给赵彧。
“不可能啊，为什么会是如此的结果……”众人中，只有祝婵娟，神色惊慌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在众人中，她是跟赵彧的相处时间最长的。
因此亦是和赵彧之间有了牵绊。
莫非是史书上写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蝴蝶效应？因为她的到来，所以赵彧的命运也随之改变了吗？
祝婵娟摇摇头，但是如今都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根本没办法阻止自己朝这个方面考虑。
“参见圣上！”
有公公提高声音，在追云阁外大喊了声说，在场的诸位郡主和下人们都是后背发凉，想必康泰帝的选择跟赵承基一定不会相同，他是最疼爱两个孙子的，情况有变。
果果神色暗淡了下来，预感到事情不妙，在上京城这么久了，她早已熟悉了其中的法则，那边是后代为大，尤其裴姐姐不过是一个偏室，就算没了还能再娶。
但是对于康泰帝来说，赵彧可是第一个皇孙，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
正如果果心中所想，康泰帝压根没有看在场的诸位一眼，而是到了裴知意和赵彧的门前，负手而立。
待下人帮他打开了卧室的木门，发现其中竟然晦暗不已，接着去拿了烛台来，给房间中打着灯火，康泰帝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到了屋子内。
“承儿，明月奴的话都传到朕耳朵中了。”
赵承基未曾抬头看康泰帝哪怕一眼，他正搂着赵彧，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部，好似他在放松地睡着一般。
“救命的药在何处？为何还不让彧儿吃了？”康泰帝扬起手，冲着屋子里的宫人们喊了句。
但是所有人都低垂着脑袋，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你们是连朕也不放在眼里了？朕说了，赶紧侍奉彧儿把药服下，太子殿下是难过美人关，莫非你们这些下人也搞不明白谁比较重要？”
康泰帝几乎是在怒吼，尤其是极为不满地看了看赵尹墨他们。
但是依旧是无人答应他的命令，说句实话，赵彧才诞生一个月的时间，跟众人之间尚未有过什么交情，因此她们都更加担心裴知意的安危。
可又有谁胆敢在康泰帝面前把这话直白地讲出来？
那怕是不要命了。
“承儿，赵彧方才三十天大，你莫非就这样要放弃他吗？他都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做皇孙的日子，便要撒手人寰了，你当真要看着他离开人世不成？”
“承儿，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如今你只要张张嘴，他就能够平安无事，你可以教他射箭骑马，读书写字，朕也能心中有个慰藉。”
“赵承基，朕所说的这些，你有半分听进去了吗？彧儿马上要病死了，你不能再继续犹豫下去了。瞧瞧朕的宝贝皇孙，他这么多天没吃没喝，还是坚强地活着，我们不能放弃他，决不能放弃他……”康泰帝目光落在赵彧身上，鼻尖酸楚地奉劝着。
但是赵承基依旧没有任何地反应，不过是嘴角咬出了血痕，甚至都往外流了出来。
眼睛也快要忍不住，落下眼泪。
“你，你这个臭小子，倘若今日决心要把解药给裴氏，朕也下定决心了，如果赵彧没了性命，那朕跟着要去黄泉路上陪他，反正儿子大了，父皇说的话也不好使了，如今唯一的期盼也要撒手人寰了。”
赵承基一时无言。
在外头候着的赵尹墨他们，则是心下吃惊。
康泰帝这是在当着众人的面撒泼耍赖吗？平日里只瞧着位分低微的宫妃会这么做。
但是康泰帝这样做，就有点让人惊讶不已了。
尤其是，太子殿下不可能会把这样的小孩子脾气当真吧。赵尹墨摇摇头，在心中腹诽着。
哪晓得赵承基沉默了半天，这时候却是答应了下来：“可是要是赵彧吃了，意儿怎么活下来？儿臣该如何是好？”
“裴氏尚且能够转圜，而且你想想，她如果有意识，一定会要你把药给彧儿的， 你要是自己放弃了你们的孩子，她哪怕是活命了，估计也是终生觉得亏欠了赵彧。”
他讲得确实有道理。
“承儿，我现在就派人去张贴消息，寻求江湖大夫，裴氏还有活下去的可能性，但是你要是非要这么做，恐怕彧儿便会……”
赵承基低着头，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
思虑了几乎是一炷香的功夫，赵承基才咬牙恨恨地说：“嗯。”
接着，把赵彧的襁褓放在康泰帝的手中，又把明月奴交给他的那颗药给了他。
康泰帝抱着赵彧便一溜烟地走到了花园，他知道如果不快点行事，过会儿赵承基可能又会改变主意。
明月奴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说要下人去熬点热水来，用热水把解药煮了，再喂给赵彧吃下。
赵尹墨则是没有去看赵彧的情况，只是担忧地瞧着赵承基，果果同样是眼神落在他身上，他们都知道这个决定很难，所以谁也没有过去责备他。
康泰帝确实是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也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的软肋在何处。
赵承基趔趄着走到裴知意的床前，额头抵着她，用只有他们彼此能够听见的声音说：“意儿，本宫在，倘若之后走投无路了，不要害怕，我会在黄泉路上跟你一起。”
赵彧服下了热水煮开的药后，生命体征恢复了过来，终于是嚎啕大哭，从睡梦中回过神了。
但是他哭得是气若游丝，恐怕是太久没有吃过东西的缘故。
赵承基在旁边聆听到了赵彧的声响，鼻尖酸楚，但是却未曾开口，不过是捏了捏裴知意的手心，然后到外头去了。
他要尽快找到江湖游医。
还有褐色的波斯菊。
以及，要加大力度把陷害意儿母子的人给捉拿归案。
或许下毒的人手中也握有解毒的方法。
赵承基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如同往常一样俾睨天下，杀伐果断地接连下了好几个决定，众人再次繁忙着。
首先有结果的是冬安那头，她收到的命令是抓住下毒的人，尤其是指挥者。
在明月奴确定了裴知意母子中毒的大致时辰以后，东宫暗卫首要目标便是要看看在追云阁的那几个接生婆。
五个人中，有一位姓年的接生婆，在约莫接生不久后，家里走水，因此没一个能活下来的，全都死相凄惨。
但是别的四个接生婆都还健在。
东宫暗卫们霎时间意识到这件事中必定有蹊跷，他们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走水，而是有可能人为纵火，他们又接着细细地对这个接生婆的底细进行了摸索，果不其然，在接生婆从东宫返回自己家后的两三天功夫，她就接到了一笔巨款，她孙子之前背负的债务全部还清，而且还让人传去消息，说孙子要光明正大地取个漂亮媳妇回来。
可哪晓得，接生婆在家中正替孙子张罗着这档子事，便走水了，一家人没有一个还活下来的。
全都死在了当场。
可是正因为如此，也没办法再探查下去了。
赵承基接着对冬安吩咐了些，然后她赶紧按照吩咐去办。
招名医的消息也贴出去许久了，却未曾有人过来自告奋勇地解毒，天天负责看着张贴告示的人，每当到了赵承基面前，都是双腿哆嗦着的，怕他雷霆大怒，连累到自己的性命。但是赵承基没有太大的情绪波澜，他之前就想好了会是如此的结果。
连大名鼎鼎的鬼医仙都解不了，天底下想必也是再无他人，更是没有别人敢尝试了。
至于那褐色的波斯菊，画的是惟妙惟肖，在上京来来往往的人中，亦是无人知晓。
次日晚上，赵承基吩咐下去，让赵尹墨，古小将军，裘亲王，前来见他，随行的还有另外两个他的心腹臣子。
他们皆是赵承基的左膀右臂，在前朝中把控着重要的职位。
赵承基跟众人聊了许久，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
可是这些人从东宫里出来的时候，纷纷都是脸色难看极了。
清河公公心里打着鼓似的不安，他在赵承基身边侍奉了将近十几年的光阴，如今却猜不透他想要干嘛了。
只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冬宁，你认为太子是要怎么做？莫非是……”
“你可别乌鸦嘴，太子殿下不会因为裴氏就殉情的，他是好男子汉。”
冬宁梗着脖子回应。
但是他明显心虚得很。
“还是得提前有招才行。”清河公公喃喃自语地说，踱步想着应对的法子。
冬宁在旁边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