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基在没日没夜地做事,而追云阁的宫人们则是每天都阴云笼罩,康泰帝想着他们估计是没有多余的心力看顾好两个皇孙,因此只要是从朝堂回来了,他便坐着车辇到追云阁中看着。
一切在上京城中跟裴知意有交情的,眼下都在尽力帮着忙。
裴家听闻消息,把府丁全数都遣到外头去,在用波斯菊的画像找着目标。
尤其是到京郊中到处问,也许那些经常耕田的人们曾经碰巧遇到过这样的花。
裴二爷跟裴二夫人几乎是几天都没有合眼,温南伯夫妻俩人同样是脸色苍白,特别是温南伯,在裴知意中毒的消息传来的那天,就开始一直觉得愧疚。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够,没办法保住温南伯的名号,也不至于让意儿这么个单纯的姑娘嫁入宫中,为家里受苦受累的,还遭人毒手。
都是他的不是。
让本来可以无邪过一生的小丫头,居然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果果成日都待在闺房中,她恨自己对这件事无能为力,同样也有点对赵承基起了厌恶的心理,阿姐对他用情至深。
可是他在最后的关头,却听信了康泰帝的谗言,而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他说他也是同样地宠爱着裴知意,如今看来都是谎言。
果果抱着双腿,忍不住眼睛耷拉下来,已经肿得不能再哭了,她害怕阿姐会一睡不醒,同样也觉得有点奇怪,为何她在两个人之中,对赵彧好似完全不在意一样。
没错。
如果要她在赵彧和裴姐姐之间选择一个人活下来,她根本不会有一秒钟地犹疑,而是会直接把药喂给裴姐姐。
在傍晚前后,果果才从悲伤中稍微缓过劲来些,突然想起好久都没看见赵羌年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得知宫里的情况。
眼下赵羌年还在昆吾部落的酋长那边静养着。
从来都是混世魔王的赵羌年,如今仿佛突然开了窍一样,讲他的内息尚未调节好,而且看上去怪吓人的,在完全恢复前,不会到府中,省得王妃又难过担忧。
果果穿着干净便携的衣物,给裴二夫人写了书信,压在桌子上,接着便翻窗逃跑了。
但是她发现自己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裴家的人现在都寄希望于可以找到褐色的波斯菊,所以倾巢出动,几乎是没有一个人在家的。
果果小姐便大摇大摆地,没有任何人管她的,从裴府离开,到东头的酒家中见赵羌年了。
酒家中。
赵羌年没有闲着,昆吾部落的王清晨起就到他的床榻边上,跟他讲着打仗,梦想之类的话题。
二人谈话间,居然提到了果果。
赵羌年是没有什么防备的,想不到这老狐狸居然是来打探果果的讯息,很快便得知了果果的不少故事,而赵羌年对此毫无察觉。
甚至觉得自己有这么个好徒弟,实在很是骄傲。
“启禀酋长,果果小姐来了,说是来看羌亲王的。”
赵羌年讲了约莫一半,酋长的下属便拱拱手,给他喜气洋洋地报告说。
“赶紧,赶紧让她过来。”酋长一下子眉开眼笑,呵呵地笑容中冒着傻气:“别急,我这就去把果果接过来。”
讲着,完全不顾忌自己的身份,也没有跟赵羌年多说声,便朝果果的方向去了。
赵羌年见状,纵然是再迟钝,也反应出来其中有些不对的地方,为何这个昆吾部落的酋长,对果果显得格外感兴趣似的?
接着他琢磨着也对,他自己不也是见了果果一面,就被她的人格魅力深深吸引住了吗?
还有明月奴也是,果果本来就是个招人喜欢的小丫头,酋长这样实属正常。
嘿嘿,不愧是他赵羌年座下唯一的小徒弟。
赵羌年得意洋洋地思虑着,根本没有去思考他想的这些究竟有多前后矛盾。
果果乖巧地在酒家的门口候着,等待酋长属下的回禀,她眼睛哭得肿肿的,愁容满面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教酋长风急火燎地过来,把她这幅模样尽收眼底,一颗心跟着提了起来。
而且,他相信自己之前的想法是正确的,但是要想证实,仍然得康泰帝帮忙,给他查探一番消息才行。
酋长这么思索着,忍不住又加深了对果果的感情。
“果果,为何独自跑了这么远?”她一个小姑娘家,连个府丁都没带,就穿了半个上京,到这边来了,实在是有些不大安全。
“酋长晚上好。”果果屈膝说,接着压低了声音:“是偷偷跑过来的,想看看羌亲王的情况,他现在如何?”
酋长摸着胡子捧腹而笑,这孩子对他还真是半分都没有遮掩,正是这个爽朗的样子,让他更是欢喜了。
“王府的下人似乎摸查到他的下落了,不久前还有个下人过来问情况。”
“跟羌亲王见面了吗?”
“未曾,他讲了病好之前都不回王府,因此我就随便说了两句借口,让他先走了。”
果果颔首。
赵羌年当时是领了赵承基的旨意,到明月谷去把师父明月奴请到上京来,如今上京人都传遍了,说明月奴在追云阁中为良媛小主诊病,可是王爷那边怎么都没有看见赵羌年的踪影,因此会担心也是在情理之中。
毕竟赵承基正是在烦忧中,王爷肯定是不方便直接去问太子殿下的。
自然是派出了自己的人手,到处在探查着赵羌年的下落。
“果果,你的发是不是天然卷的?”果果正想着,哪晓得酋长出其不意地问了句。
果果愣住了,接着揉了揉自己的辫子,点点头,她的确是和平常的姑娘不一样,生了天然卷的头发。
“确实是这样。”果果浅浅地笑了下,“第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人,是我的阿姐。”
她正是因为独特的长相,因此小时候在村落里,都没有人愿意跟她玩,再加上那些可怕的谣言,因此童年才会过得格外辛苦。
她之前还偷偷地把头发剪短过。
“你的阿姐是谁?”酋长小心翼翼地说。
“是太子的妃嫔裴知意。”讲着,他们已经到了赵羌年的门口,果果提起裴姐姐,双眼都红了。
“小果果,你来看哥哥啦?”赵羌年远远地瞧见她,便忍不住挥了挥手说。
果果半天都没有对他回答,于是赵羌年拼命地把头伸长了,仔细瞧了瞧果果的样子:“哇,怎么哭过了,是谁让你不高兴了?”
询问着,还瞥了眼旁边高大威猛的昆吾酋长。
酋长连忙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并非是我。”
这果果哭起来,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果果告诉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快过来,千万不要流眼泪,待本亲王伤势痊愈了,肯定好好教训那个人!”
赵羌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是义愤填膺地说,希望能够安抚到小丫头的情绪。
果果抽泣着,嘴巴扁得都快能挂下油壶了:“阿姐……阿姐要断气了……”
讲着哭得更狠了,而且她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往下掉落着泪珠子,引得赵羌年跟酋长二人是跟着心碎不已。
“裴知意要断气了?为何会这样,明月奴不是说好了能解她的毒吗?”
不是夸下海口说她是毒医仙,世间就没有她解不开的毒药?
“办法是有,但是只能救一个人的命,在两个人中太子殿下选择了让姐姐的儿子活下来,姐姐就没办法救了,师父都告诉我们了,说明天估摸着姐姐就撑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赵羌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面前向来是咋咋呼呼,活力四射的裴知意,怎么说没就要没了。
看着果果抽泣着,肩膀不停耸动的模样,酋长只跟着心都是要碎掉了,于是在边上小声说着,拍着她的肩膀:“果果别伤心了,你的裴姐姐究竟是生了何种疾患?你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有办法呢,告诉你哦,我从草原带来了包医百病的药丸,什么病吃下去就好了。”
不过他这话自然是有点夸大的成分在。
自从见到果果以后,他都在让属下赶紧查探果果的身份,因此没有怎么把心放在上京的皇宫中,哪晓得,果果的救命恩人裴知意,居然……
“不是,师父说了阿姐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毒了,就算是药也没办法的,唯独是一株花能够让她活过来……”
“花?你说说看,草原上别的不多,野花野草倒是最多了。”
“名为波斯菊,但是浑身上下都是褐色的,唯独是枝丫的地方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经脉粗长……”
果果边哭,边回忆着那副画的模样说。
在许多时光过去了后,早已是位于万人之上的果果回忆起那一天,她想这一切或许都是命运的安排,她从来都是个话少的人,那天却破天荒地讲了许多许多。
因此才能把那波斯菊的样子讲得这般细致。
好巧不巧的是,这居然让将死的裴知意起死回生了。
“是褐色的波斯菊,如果是已经风干的花,能够起到解药的作用吗?”
“风干的花,您的意思是,您曾经见过这朵波斯菊?”果果的眼眸中霎时间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和赵羌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中皆是不可置信的欣喜。
酋长挥挥手说:“鹿冷,到我房间中,把我的小玉箱呈上来。”
果果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一直发着呆,到鹿冷把通体绿色的玉箱子在她面前展开的那一刻, 果果兴奋得都快要跳起来了。
“没错,和画上一样的,一样的花!”
哪怕是它已经是一个风干的波斯菊,可是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地被封在箱子中,看起来简直栩栩如生。
没想到师父所说的花是真实存在的,是除了她之外还有人见过的。
而且她今天本来是来找赵羌年,哪能想到居然遇见了昆吾酋长,而他手中恰好就有这么一朵能救裴知意性命的波斯菊。
“你没有弄错吧果果。”赵羌年把枕头压在腰底下,不大认同地说:“哪怕万一真是你要找的花,它都被风干做成标本了,不一定就能当做药材的。”
“不对,这是天意。”果果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笃定地回答:“老天爷既然让我在这个时间遇到了它,那就是不想让裴姐姐死,肯定能够做成解药的。”
昆吾酋长赞同地颔首,也跟着有样学样地剜了赵羌年一眼。
赵羌年只好扁扁嘴,别过头去。
“酋长,我可不可以拿给我的师父明月奴瞧一瞧……”果果拉着他的衣角,一双眼睛中满是哀求地说。
她明白,昆吾酋长既然对她如此坦诚,一定会答应下来的,但是果果还是有些心虚。
“昆吾酋长,你若是真的能救下裴良媛的性命,太子会对你重重有赏,不会亏待你的。”赵羌年难得认真地说。
昆吾酋长不禁爽朗地笑着。
“羌亲王,就算你不这么说,我同样是会把花用来救人的,我可不求太子的赏赐,却是为了……”
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果果身上,终于还是忍住了没再开口。
果果眨眨眼睛,不明白他是何意。
“鹿冷,你和几个护卫保护着果果到她姐姐那边去,还有将拜帖交给大燕皇上。”
他这句话微妙之处就在,分明给拜帖才是他们此行最要紧的任务,他却强调了要先保护果果的安全。
但是众人都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因此也没过多地追究。
“遵命,酋长。”
“果果,跟着鹿冷就不会有危险了,可是,这波斯菊也是我的一个宝贝,倘若是能够有机会留下一点,就送还给本酋长吧。”
他思虑了半天才开口,讲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未免显得自己不太大方,但是这波斯菊被他珍藏已有八年多的光阴,换做是谁,都绝无可能大方给与的。
“酋长安心,果果答应你。”果果笑着说,然后又跟赵羌年偷偷讲了些,然后随着鹿冷到宫里头去了。
酋长看着她的背影,目送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