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他心尖上的宠妃,裴知意遭人陷害,险些便在秋阳山里被狼群分食了,还怀着他的子嗣。
赵承基夜夜难眠,他处处尽量思虑周全,希望可以护住她怀中的胎儿,而且还把一切都计划得十分完美,先放出消息,向上京城的全部人宣告他的想法。
康泰帝是明白的。
明白,然而拒绝了他。
他们的孩子,在康泰帝心里,不过是可以用提升品阶来交换的物品。
裴知意,不过是一个生子的工具。
这是他的底线,他不会向康泰帝低头。
“圣上,在祖训中有写道,倘若是后宫妃嫔怀上子嗣,便以品阶的提高作为嘉奖。意儿一直侍奉在我左右,眼下还怀上了皇家的血脉,正如您所言,她也是时候应该升升品阶了。”赵承基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温度。
“你若是能够这般考虑,朕便放心许多了。”康泰帝脸上久违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杨扬嘴角说:“我已经让御医开好了药方,对她以后的身子也没有太大的坏处,你这么松口了,我明天清早便让琳妃娘娘给她把怀中的孩子打落。这样一来,秦家,叶家,还有 各位皇室那边,我也才好算是交差了。”
赵承基不语,半晌才说:“圣上恐怕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在说,是时候给裴昭训提升品阶了,但是这件事的前提,并不是以她腹中的胎儿作为交换的。哪怕是不作交换,她也理应得到嘉奖。”
康泰帝还趁机在欣慰的情绪中,一下子被赵承基迎头泼了盆冷水,好像是教他给绕圈子,绕进去了,霎时间把杯盏狠狠地摔落在地,怒声说:“不孝子,你还在顶嘴?为了东宫的那个小小昭训,又想违背朕的意思是不是?但是没门,这回任凭你怎么狡辩也没有用了,朕说了不让这个孩子活着,它就是不能活着!朕倒是要看看,谁胆敢违抗朕的旨意?赵承基,你好大的胆子啊。”
“圣上息怒。承儿不是您说的那个意思,承儿自然是不敢顶撞父亲。可是您曾经也是母后的丈夫,儿臣的生父,您应该明白,她腹中的胎儿对我来说,是多么地重要,我舍不得它,也舍不得意儿受苦。”赵承基言辞恳切地说,他早先便想过康泰帝会做出如此反应,便思虑好了说辞,皱皱眉头,咬着后牙提起了一件往事说:“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二十九年前的那件事,您也曾经站在和儿臣同样的位置上,您知道失去孩子是什么滋味,莫非今天,还要让承儿走您的老路吗?”
“这些年,您心里不遗憾,不愧疚吗?”
他冷冰冰的话语刚落,余光中便看见整个帐篷中的下人全数跪伏在了地上,连喘气声都不敢发出来了。
接着,是康泰帝嗓子都险些吼破的一声:“大胆逆子!”
赵承基偷偷瞥了他一眼,父皇果然如同他预料中的模样,双目瞪大,生气地耳朵根子都变红了。
他狠心不再去打量康泰帝的表情。
二十九年曾经发生的那一切,是康泰帝的逆鳞,是任何人都不可以当着他的面说出的,但是看他如今的反应,他果然还心心念念着,没有忘怀。
他利用了父皇的弱点。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也是在治愈康泰帝的心疾病=。
至于跟着康泰帝年岁长些的人,已然是跟着太子的这番话,似乎回到了二十九年前的光景。
那时,康泰帝约莫三十余岁的年纪,太子的生母亦是倾国倾城,天下无双。可是二人最可惜的事情是,他们哪怕是彼此恩爱了这么多年,却没有诞下自私,不仅使得大臣们一直上书弹劾,而且民间也是跟着探讨起这件事情来。
彼时,曾有人提议说,要把赐给其他宫里的如意丹取消掉,无论怎么说,这江山总得有个继承人。
但是康泰帝是听曾祖父话的性子,而且也不忍心伤害皇后娘娘,所以没有答应这个提议。
哪晓得,康泰帝当时盛宠的花妃娘娘在侍奉过后,把如意丹含在了喉咙的深处,然后趁着四下无人吐掉了,就是这么一次,便有了子嗣。
她想尽了办法,也只瞒住了一百天。
一百天后,显孕,民间和朝堂中皆是普天同庆,觉得将来的继承人有望了。
康泰帝反而是在御书房中闭门不出,整整两天两夜。
他出来时,派遣公公给他拿来了打胎的药,不管花妃娘娘怎么跪着恳求,他皆是脸上毫无表情。
众人听到了动静,连皇后娘娘都跟着到了花妃的大殿中,让康泰帝网开一面,放过这个无辜的孩子。
但是康泰帝一狠心,捏住花妃娘娘的下巴,径直给她服下。
接着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眼眶中的泪水,把花妃娘娘抱在怀中,答应她在皇后诞下嫡子之后,肯定会好好的补偿她,他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花妃当时只是笑了笑。
不久后,皇宫中传来丧讯,花妃用白绫,上吊自杀了。
任凭是谁也不能够感同身受,康泰帝彼时如雷灌顶的感受,他雷霆大怒,因此引得花妃身边的许多宫人都跟着陪葬。
“花妃是来自水乡的女子,得名亦是因为她喜爱水乡的莲花,因此圣上专程让人从她的家乡挖了,快马加鞭送到京城中,种在了她的后院里。每次到了夏天,都是开得满池芬芳。”
正是裴知意之前想要给他采摘莲子的那处。
而故事里的人,也就是他今天所提到的花妃娘娘。
“不孝子,你是不是想气死朕?”康泰帝又是对着桌子一下猛拍,高声怒斥道,他被赵承基激怒了。
康泰帝也曾经有过他这般年纪。
康泰帝也对女子有过柔软的爱意。
哪怕他是江山之主,说到底也是个男人。
回忆起初次看见花妃娘娘的模样,在水乡中,她在船上戴着花环,天真浪漫地冲他笑了一下。
比四处的莲花开得更加灿烂上几分,彼时他负手而立,站在水边,两人遥遥相望,只不过是那么一眼,便惊艳了一生。
待到船靠岸了,康泰帝耐不住内心的欢欣,搭讪说:“姑娘跟这花,般配。”
但是花妃娘娘娇嗔了句,不许他这般地登徒浪子,她那时的一颦一笑,至今还留在康泰帝的心中。
没想到再次见面,是在半个月后的选妃仪式上,满厅站的都是大家闺秀,他走过去,唯独扶住了花妃娘娘的纤纤玉手。
他对她的宠爱,是如水般细水长流的,不像赵承基这般大张旗鼓。
出于对祖训的考虑,他还是常常在皇后的寝宫中留宿。
花妃便在宫闱中期待着,期待着,期待月圆的时候,她的心上人便会来到她的寝宫。
哪晓得,一次意外,她有了孩子……
康泰帝左右为难,他对花妃娘娘是真心实意的疼惜,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还辩解说,她不是自私,哪怕不提升位分也没有关系,她好想拥有属于他们二人的骨肉,既是打消街头巷尾的传闻,又能够让她心里有一个寄托。
还委曲求全地说,哪怕是这个孩子,诞生下来便过继给皇后娘娘也没有关系,她一辈子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当他名义上的母亲也没有关系,她不会求半分权力,她只要腹中的胎儿或者。
但是终于,康泰帝向礼仪规矩妥协了,他不愿意让朝臣有所非议,亦是不愿意在史书上留下这么不光彩的一笔。
他当时自然是没有想到,他的决定导致她心字成灰,用生命来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康泰帝这么多年都不敢想象。
因此在花妃娘娘仙逝后十余年,方才有了赵承基的存在。
算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吧,不知为何,他纵使是断了所有宫中的如意丹,可是除却赵承基之外,再也没能诞下别的皇嗣,甚至连公主也没有一个。
但是赵承基的存在,让他又渐渐改变了,他冰冷的心有了些融化和动摇。
这些年,年岁渐长,每到了夏天莲花盛开的季节,他都会想起曾经的故人,倘若他没有决心打掉花妃腹中的胎儿,眼下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是岁月不能重来。
曾经,康泰帝的父亲出于不让子孙夺位的想法,在康泰帝成年后方才有了后面的子嗣。
而他又如何能够为了女人,违背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管朝臣的意见,而且还不顾自己的名声?
她初见他时的笑,和她最后在他怀中留下的那抹苦笑,至今仍然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梦中,午夜梦回,他还会想起花妃娘娘的音容笑貌。
“不要出现在朕面前!出去!”
康泰帝克制住内心涌上来的纷杂的思绪,怒声说。
“圣上切莫伤了身子。”赵承基跪在地上,向前了半个身子的距离,好言安慰说:“还请您体谅承儿的苦心,不是蓄意要揭开您的伤疤,教您心里难过的。”
“但是有些话不得不说,以前不说,是怕您听了不高兴,但是眼下的局面,我再不说,怕您又做了错误的决定,将来会后悔。”
康泰帝其实心中早已因为花妃的事情,柔软一片,于是佝偻着背,出神地挥了挥手说:“你讲吧,你既然说都说了,那今天咱们父子就把话说清楚了。”
赵承基又把语言组织了番,瞧着面容苍老的康泰帝,强压住心痛,接着说:“有次,母后告诉我,花妃娘娘在自尽前,曾经找她谈心,彼时她还没有理解花妃娘娘话中的深意,后来听闻了她的死讯才懂了。圣上赐死了他们的孩子,但是孩子没有罪过,这个杀孽,圣上不能承担,只有她能够承担。如今说出来,不知道您有没有听懂?花妃娘娘一直到死,都没有怨恨您,她是为您着想,怕因为杀孽,老天降罪下来,所以才去为您挡了灾祸。”
“您想想,花妃娘娘性子如此宽厚善良,就算是先诞下子嗣,她的孩子势必也随着她的性格,不会跟我争抢什么。”
因此,正妻先生子,尔后妃嫔才能有身孕的事情,其实根本就是错误的,不人性的,康泰帝不也正是受害者之一吗?
“你说的这些,可都当真?”康泰帝的语气中沾染上了几分心碎。
“儿臣所言,绝无半分虚假,全部是母后告诉我的。”赵承基直视着他的双眸,表情无比认真严肃地说。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听她提起过这些。”
“曾经侍奉的奶娘亦是这般说起,母后告诉她,是因为她多少有点嫉妒吧。”
康泰帝对花妃,是少年意气的爱,而对于皇后娘娘,则是因为他遵守规矩,却未曾获得过那样的真心。
他敬她,给她天底下最多的赏赐,还有陪伴,可是尽管如此,那颗心都不在皇后娘娘的宫中,人在,心不在。
皇后娘娘说,每次他和花妃娘娘在一起的时候,表情都是那么地温柔,溢满了爱意,对她却是和对常人没有不同。
在花妃仙逝以后,他渐渐变得越来越杀伐果断,皇后哪怕是嘴上不说,心中仍然是在意的。
“可是承儿也从未提起过。”
“承儿从小忙于习文习武,长大后又专心处理政事,这是第一回懂得了爱的滋味。承儿和您的脾性很像,都是最重视礼仪规矩的人,以前站在我的角度,从来都无法理解母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同样也觉得花妃是太过脆弱。但是眼下,我已经完全懂得了,但凡是动了心,便不是理智所能操控住的,儿臣不是要忤逆您,是没有办法。”
赵承基耐心地解释说。
康泰帝一言不发,侍奉的下人们亦是不敢动弹。
“承儿,退下吧。”过了很久,康泰帝方才红着双眸,沉声命令了句。
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正如赵承基的心,总算是在这么多天的阴霾过后,涌起了一丝丝光亮。
他依旧和以前一样,希望成为明君,让拥戴他的平民可以过上富足的日子。
但是他又有一些不一样了,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他深爱的意儿,还有他们的骨肉。
至于其它的妃嫔,他自然会再想办法解决,让她们自己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