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书达理？她看祝婵娟功夫倒是不错。
性子温婉？好像也不太是那么回事。
且不说冒着生命危险抱着她从逐月身上滚落，还有她接过赵承基的匕首，和野狼厮杀的场景，尚且还在裴知意脑海中历历在目。
所有人皆是有不可以说出口的苦衷，兴许，对祝婵娟来说，那些传言也不过是她的自我保护吧。
在偌大的上京城中，世家大族都希望女儿是温婉的大家闺秀。
“实在是有些怪异，眼下好多人在偷偷谈论她的事，可是我听着，倒没有半分夸赞她的意味。”
缈云说着，拿出手帕给她把嘴角抹干净了，裴知意乖顺地任她擦拭，接着又皱起眉头，担心地说：“她们怎么谈论的？都谈论了些何事？”
缈云郡主不知道裴知意什么时候和祝婵娟关系这么好的，想了想，为了她腹中的胎儿考虑，还是浅浅说了声：“没事没事，不过是一些女眷的闲言碎语罢了，你不要太在意了。怎么样嫂嫂，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这参汤倒是比御膳房炖煮的味道还要好。”裴知意颔首，然而还是没有忘记方才心中的疑惑，继续说：“那些人究竟是在谈论什么？你告诉我嘛，媛儿。”
瞧着缈云郡主犹豫不定的模样，她厉声道：“媛儿如果不告诉我，我就去问绿蚁，红泥，对了，还有前几天刚认识的李愿卿，她们肯定愿意告诉我。”
缈云立马乖乖地垂下眼眸：“好了，好了，她们说这一切说不定都是祝婵娟的阴谋，她明白太子最是在意你了，因此才跟你攀关系的。”
当然，原话比这还要难听上好多倍，缈云亲耳听见了，几个女眷围在一起议论说，祝家小姐真是个没皮没脸的，专门演了苦肉计，在太子和昭训面前装可怜。按道理讲，她可是良媛，位分还要高些，实在是个不择手段的贱女人。
不过这些话埋在心中，缈云是断然不可能开口告诉裴知意的，万一影响了太子的子嗣，那她再怎么受宠，也担待不起了。
裴知意半晌无言。
“对我好的，便是故意攀关系，在她们眼里就没有人能和我成为好朋友吗？婵娟是碰巧路过，好心才以性命作为牺牲，把我从逐月上抱下来，还挡在我身前，她们实在是有些无聊了。”裴知意胸口起伏着，竟然是脸色也跟着恼怒了几分。
“对对对，裴姐姐这番分析和我想的一样，她们确实是闺阁中待着有些无趣了，才讲别人的闲话嘛。”缈云安慰她说，好似在安慰着小孩子的语气，让裴知意跟着有些无奈。
方才饮下了整碗，红泥绿蚁便掀开帘子，朝床边走了过来，手中还端着药，那难闻的味道隔着老远便钻进了裴知意的鼻子里。
“昭训小主。”
绿蚁红泥规规矩矩地给她福身，把药呈上来。
她们暗中打量着裴知意，还有旁边坐着的缈云郡主，她当时吵闹着要亲自给昭训小主熬参汤，不许她们提前进来。
还吩咐了，不许进来干扰她们姐妹俩叙话，绿蚁红泥在外头走过来，走过去，心中烦躁不安。缈云郡主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会不会侍奉不好昭训小主？这么想着，虽然不能进入帐篷中，但是她们都站在外头听着里面的动静。
担心缈云郡主一不小心，又添了什么麻烦，眼下昭训小主可是半分闪失都不能有。
幸运的是，她们俩一直在语气平静地聊天， 未曾出现过什么意外，她们琢磨着参汤快要喝完了，便连忙掀开帘子，将御医开的方子熬好了的药，呈过来。
“可是不想喝……”裴知意喃喃自语地说了声，药尚未靠近，她的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有点想吐的感觉。
“知道小主不喜欢苦味，所以给您带了蜜枣来，这样吃在药后，就不会嘴里难受了。”红泥明白裴知意的脾性，于是连哄带骗地把蜜枣放在了桌子上。
“蜜枣不过是嘴里甜，药喝下去，整个肚子都苦了。”
裴知意扁扁嘴，一副要抵抗的模样。
“昭训小主既然这么说，那就直接喝了药，我让绿蚁把蜜枣给拿下去了，它没用，只能嘴里甜甜罢了。”红泥说着，果真冲着绿蚁使了个眼色，绿蚁假装便要去拿盛着蜜枣的琉璃盏。
“不行！”裴知意叫出声说，“好了，放在那里吧，总比没有强多了。”
她脸上阴晴的转变，让绿蚁红泥忍不住被逗乐了，甚至是旁边看着的缈云郡主也跟着捧腹而笑。
飞快地把汤药喝进肚子中，裴知意挑了颗最大最红的枣子，放入口中，果然是好受了些，于是开口说：“红泥，之前太子赏赐给我的进贡玉镯子，带着了吗？帮我送到祝婵娟的帐篷中，还要特意带去我的话，说是对她救我性命表示感谢。”
“昭训小主，那可是太子专程从康泰帝那里讨要的……”红泥心中舍不得，反驳了句说。
“太子有心意的礼物那么多，一个一个计较，岂不是显得我们太过小气了？况且，倘若没有祝小姐，你们都看不见我了。”
裴知意面色认真地告诉红泥，让她快些动作。
红泥听昭训小主这么说了，于是福了福身应允下来，到帐篷角落的梳妆铜镜前头去寻镯子了。
她还是有点心疼，太子的确是赏赐了许多好东西给昭训小主，但是这只镯子，可称得上是最华贵好看的了，戴在手腕上还能祛除身体的寒凉之气，对她的身子也好。
可是昭训小主看起来却是十分大方洒脱的模样。
“嫂嫂，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你这样送她礼物，是为了堵住那些女眷的嘴吧？”
缈云牵了牵嘴角，笑着说。
她当然是立马明白了裴知意的心思。
“没错，不愧是缈云郡主，果然聪明。哪怕是不能让上京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消失，起码得教她们都明白，婵娟不是在单方面地攀附我，我们是真心对待彼此的朋友。”裴知意微微颔首，接着说：“太子对这件事还没有回应，肯定是希望由我来平息这件事的。”
“唉，你说这祝婵娟运气倒也真好，那么大的秋阳山，偏偏是她遇见了你——眼下东宫最当红的妃子。以后她正式嫁给太子哥哥了，哪怕是太子哥哥不宠幸她，冲着她曾经对你的救命之恩，起码是不会受什么委屈了。”
缈云煞有介事地分析说。
她沉浸在自己的话中，没注意到裴知意神色黯然了半晌。
有时候，她有点羡慕缈云郡主，活得是这么悠闲自在。
裴知意在出阁前也是如同她这般。
可是她自打嫁入了东宫后，要顾虑的事情越来越多，拥有的快乐也越来越少。
缈云郡主回过神来，方才注意到裴知意的脸色不大对劲，暗自思忖着是不是她在吃祝婵娟的醋，自己兴许是说了什么伤她心的话，于是便乖巧地闭嘴了。
哪晓得她猜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媛儿，太子在何处？”醒来许久是没有看到赵承基，她惦记他了。
“是圣上召见，他呀，天刚亮的时候便去那边的帐篷了。”缈云郡主朝着康泰帝驻扎的地方努了努嘴。
当然，她还是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免得引起裴知意的情绪波动。
事实上是，昨天康泰帝便派遣了好几个宫人来叫他，但是裴知意没醒，赵承基压根不去。
至于今儿天没亮的时候，袁满公公便来了，后边还跟着一队御林军，要是没弄清楚情况的，可能觉得这父子俩是闹什么不愉快了，前来问责的。
缈云对于康泰帝的心思，一向都摸得很清楚。
她想得没错。
刚得知裴昭训怀孕的时候，康泰帝坐着叹了整整半天的气，且不论赵承基三番五次地叫不来，而且还擅自先把这么大的消息传播到了各个世家大族中，他要给他善后，还得好生考虑。
无论怎么说，礼仪是这么定的，本朝皇族中，一定要太子妃首先诞下子嗣，然后才能轮到其他的妃嫔。
如此一来，便可省去了许多夺位的麻烦。
出于他的角度考虑，他也希望抱在怀里的大孙子，是由正室所出，不然可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而且昨天刚好是翻到了云嫔小主的牌子，给他吹了半天的枕边风，说嫡长子便是嫡长子，太子殿下这么久的英明，不能因为一个孩子毁了。
他辗转难眠了一晚上，于是还没来得及等到早上，便咬咬牙，做出了他的选择。
可是，他不想再和上次清梨宫一样，把事情弄得这么大，思虑了半晌，命令袁满公公去把太子请过来，好好谈谈心再论别的。
“她腹中的胎儿，便赐死吧。”太子刚跪在下面行了个礼，康泰帝便沉声开口说。
“圣上，此举不可。”赵承基的眸中一凛。
“不可？你是要挑战本朝的纲常伦理吗？你是我唯一的嫡子，从来都是为父的骄傲，如何干得出这么蠢的事情？你要知道，这可是祖先立下来的规矩，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违反过。”康泰帝把手中的茶盏狠狠一摔。
他向来对赵承基都是慈眉善目的，很少用这么严厉的语气教育他。
赵承基从小时候开始，便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他稍微一点拨，无论是习文还是习武，他都学得很快，甚至后来上手了政事，亦是处理得井井有条。
是以，在赵承基的成长过程中，他偶尔甚至有点倾羡赵羌年的父亲，同样是作为父亲，他每天都可以好好地管束家里的那个小家伙。
反观自己家的这位，怎么就一点都不让人操心呢？
这实在也是他的烦恼。
但是如今，赵承基变得截然不同了，为了一个女人，三番五次地挑战他的底线，挑战祖宗的规矩。
他有点懊恼，为何他做不到赵羌年的父亲一样，狠狠地揍太子一顿。上次打过他之后，他心疼得好几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礼仪、规矩、法制。说出来冠冕堂皇，亦是唯一能让他乖乖服软的话了。
全部的开始，都是从裴知意嫁入东宫。
不怪别人，都怪康泰帝自己看人不准，裴家那种家族衰败的模样，他当时是看走了眼，才让裴氏知意，成为了东宫的第一位妃子。
红颜祸水，概莫如此。
他暗暗想到。
“圣上，如果我之前读的古籍是正确的，则正妻首先生子这一条，是在曾祖父时才有的口头规矩，并未写入本朝的祖训中。”
康泰帝头发都跟着急白了，赵承基却是丝毫没看见他焦急的神色般，冷清开口，还在替他宫里的那个狐媚子求情。
康泰帝一时间被他这句话给气到了，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长一段沉默，他才叹了口气，好言奉劝赵承基说：“没错，你说的对，祖训中没有写过，正妻应该首先生子，但是这么多年来，代代皇室都是这般做的，为何你不行？倘若没有这个污点，你一定能够成为很好的皇帝，为何非要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甚至让朝臣都来弹劾你呢？”
康泰帝是一位耐心的父亲，倘若是换做赵羌年和他家的那位王爷，恐怕眼下已经是哀嚎连天了。
他故意把语气放缓和些，站在赵承基的角度，分析道。
这般的态度，让赵承基亦是有些松懈，心疼着这位处处替他思虑的父亲。
这段日子，他眼见着父亲看上去是老了不少，脸上和额头上都生出了不少的皱纹。
康泰帝捕捉到了儿子眼中的动摇，把云嫔小主昨夜劝他的话，原封不动地拿来奉劝太子说：“裴知意年纪尚小，待秦家的丫头，给你生下了嫡长子，你们再补个孩子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朕一诺千金，你若是同意了，我便拟旨，教那裴知意提升位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都想要的吗？好歹是皇家给她的补偿。”
他一字一句，叩在赵承基的心头，他霎时间又稳住了心神。
特别康泰帝所说的“补偿”两个字，深深地刺痛着赵承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