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泰帝嗓音沉沉地说了句,他看上去似乎苍老了不少,沉浸在了关于花妃的回忆中。
袁满亦是跟着感觉到了一丝丝沉重,他的记忆中也还有那个活泼可爱,语气温柔的花妃。
宫闱中,有的是出于家族利益,有的是为了在宫中享福,但是花妃娘娘对于圣上的感情是那般地真挚。
但是她最终自杀,也是因为对于圣上的感情太过浓烈真挚了。
倘若当初花妃娘娘没有自杀,那么圣上如今应该是能够做爷爷的年纪了。
无论如何,康泰帝已到了暮年,眼看着精气神也是越来越不好,因此他也总算盼望着,能有个龙嗣,让他好好享受下老年的天伦之乐。
“圣上,花妃心善,她对圣上这般地爱慕,又怎么会责怪您?”
袁满也是诚心地奉劝了句说。
康泰帝半天都未曾发话,袁满亦是低眉顺眼地在旁边侍奉着,挥手唤了旁边的宫女们,从帐篷中离开,在外头去候着了。
早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过了帐篷的缝隙,映射到康泰帝的面庞,他总算是感觉心里有了点温度,但是那是痛苦的温度,他看着这样的大好秋日景象,内心中埋藏了这么多年的悔恨和愧疚终于喷涌而出。
他把扇子放在桌上,伸手去想要抓住投射进来的阳光,然而却只不过是徒劳无功,正如花妃娘娘,带给了他那么多美好的时光,可是却怎么也抓不住,在他的手心中流逝了。
半晌后,袁满公公毕恭毕敬地进来行礼,禀告说:“圣上,您遣去查探线索的人有消息了。”
“怎么样?”康泰帝急忙说。
他是没想要听对方给他汇报,是想通过自己的口中知道吗?
庆幸的是,袁满公公把事情都问询清楚了,明白了前因后果,然后压低声音,对康泰帝耳语说:“确定了,是秦家二小姐,秦央动的手脚。”
“哦?”康泰帝有些不敢相信,眼睛稍微瞪大了些:“抓到把柄了吗?”
“回禀圣上,抓到了她的把柄。”
袁满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和康泰帝是差不多的反应,分明秦家小姐正是因为有容人的肚量,才被选中当了太子正妻的,如今反倒……
“承儿那边查出来了吗?”
“太子的内卫和暗探,之前被遣出去救裴昭训了,因此是我们的人先查探到了,他们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袁满低垂着脑袋禀告说。
康泰帝目光落在面前的案牍上,沉思了会儿,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袁满见他这模样,便知道不能出声打扰,皇上每一次在重要事情的关头,都会如此沉思,他素来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会快速地发出对这件事情的指令。
正如袁满公公所想,没一炷香的功夫,康泰帝便低声说:“让我们这边的暗探 ,把所有的线索都抹除,切勿让承儿那边的暗探找到什么马脚。”
“遵命,圣上。”袁满公公低头说了声,正打算下去吩咐暗探,康泰帝接着开口喊住了他:“别急。”
“圣上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袁满回身行礼,询问说。
康泰帝微微叹了口气,心中的思绪繁杂,但是终于还是朗声开口说:“传朕口谕,太子昭训裴家知意,秋阳山围猎中以身犯险,救太子性命,朕念其功劳,册封为良媛,龙嗣诞世的那天,即刻封赏。”
袁满公公吃了一惊,抬起眸子看向康泰帝,却见对方精气神好了不少,他有点后怕,连忙垂下脑袋,不敢多做打量,不晓得他揣度的圣上心思是不是准确。
秦央对裴知意下很受,或许是对这件事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袁满想的是有几分道理,但是康泰帝不完全是这般思虑的。
康泰帝想了半天,也理不清心中繁杂的思绪,可是自打听说暗探回报,是秦央要伤害裴昭训,嫁祸叶家之后,他瞬时间感觉心中的包袱放下了。
他能够下定决心答应承儿的要求。
秦央作为将来的太子妃,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有容人之度,但是秦央所做的这一切,都让他无法再信任这个女子。
倘若连裴昭训都容不下,今后要是继承了皇后的位置,后宫中那么多宠妃,她岂不是要一个一个下手?
况且她行事风格极为狠毒,康泰帝最讨厌这样尔虞我诈的行为,他的后宫妃嫔中尚且没有一个敢像秦央这样行事的。
之前还认为秦央是成为皇后的不二之选,如今看来,是他看走了眼。
可无论如何,她对太后有过救命之恩,而且赵承基在秋阳山上也让她大失颜面,所以,暂且把这件事搁置下。
但是赵承基那边,自然是不能没个交待,索性允下了赵承基给他提出的建议,以裴赵旭的位分和孩子,让秦央知道知道收敛。
而裴知意腹中的胎儿,对康泰帝自己来说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他有些想不清楚,也不愿意再去细想。
赵承基营地中,裴知意完全呆愣在了原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裴知意被吩咐在塌上不能随意走动,赵承基握着她的手,接下了皇上那边传来的口谕。
“袁满公公,实在是抱歉,咱们昭训小主如今这个身子骨,没办法跪下来接旨,希望您不要计较。”红泥替裴知意跪着,毕恭毕敬地垂着头说。
“没关系,没关系。”袁满连忙挥挥袖子,太子殿下都在这边,他哪里敢摆什么架子。
不过是多多少少又讲了些客套话,接着率领康泰帝的下人们离开了。
待袁满公公一行人离去后,在场听见消息的所有人,其中包含清河公公他们,都是给裴知意祝贺起来。
“恭喜裴良媛!”他们跪伏在地上齐声说,教裴知意眨眨眼睛,还是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这一切。
“吩咐下去,都有赏赐。”赵承基挥挥袖子,面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欣喜的神色。
赏了银子,诸位宫人自然是高兴的,清河公公领着他们先行退下了。
唯独剩下一脸茫然的裴知意,和坐在床榻边陪伴着她的赵承基。
“太子殿下,这到底是为什么?按照道理来说,这个孩子的存在是不符祖训的,为何圣上那边非但没派人惩罚我,反而是让我升成了良媛?”裴知意歪歪脑袋,满脸都是疑问。
“意儿是不开心吗?”赵承基扬了扬嘴角,给她把额角的乱发整理了番,她摸起来冰冷。
“当然开心,可是感觉和做梦一样,一觉睡起来,不仅有了和太子殿下的骨肉,并且位分也提升了。”
裴知意悠悠地吐了口兰气。
赵承基并未言语,不过是在考虑,怎么康泰帝这才不久的功夫,便想通了?
以他对父皇多年的了解,应当再思虑几天才是,花妃的事情虽然触动了他,但是也不会让他这么快就下决定。
“多谢太子殿下。”裴知意想到了什么般,轻轻 冲他展开笑颜说,揪了揪他的袖子:“虽然你从来不跟我说,但是我明白,太子肯定是在皇上那边求情了,所以才有了我今天所拥有的这些。”
“傻意儿,为何要对我说谢谢?我做这些,不过是一个丈夫应该做的。”赵承基真挚地看向她的双眸,笑意满满地说。
他们看着对方,映出了对方此时的模样,好像世上霎时间只有赵承基与裴知意二人。
绿蚁手中端着托盘,盘子里是补药,见这浓情蜜意的场景,连忙把帘子放下来,返回去了。
康泰帝提拔裴知意升为东宫良媛的事情,没过多久,秋阳山的所有世家大族都听说了。
自然是有人真心替裴知意开心的,譬如缈云她们一群人。
也有人是耷拉着脑袋不高兴的,譬如平南侯府的叶青蕊。
可是愤愤不平的,唯独是秦府一家子。
秦府的大爷和正妻亦是坐立难安,方才听说了这件事情,便抵达到秦央的住处。
“乖女儿,真是苦了你了,尚且没正式成为太子妃,太子便宠幸了别的女人,况且还不顾祖宗的规矩,先行怀了孩子。”
秦夫人刚一掀开帘子,便泪雨连连地哭诉。
让秦央原本糟糕的心情是雪上加霜,可是她不能够展现出来,不过是压下心头所有的不悦:“母亲大人,不必在意这些,你不要难过了。”
“如何不难过?你是我的宝贝女儿,是我捧在心尖上长大的,你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聪明,又乖巧可爱,之前那么多人想要求婚与你,却是被皇室的人扫足了颜面。”
秦夫人已经是难过到什么话都往外说了。
“闭嘴吧你!”秦家的老大可算是受够了夫人这般哭丧的样子,高声制止住了她继续往下说:“你清楚你是什么人吗?你清楚咱们女儿要嫁入的是什么地方吗?那可是东宫,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你怎么可以说这种怨妇的话,实在是无理取闹。”
他分析的自然是十分有理,但是此时的秦夫人根本听不进去半句,反倒是更加气上心头,争执道:“可是,我们的宝贝央儿被人这么踩在脚底下,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替她打抱不平,这也不对吗?你仔细想想看,自从皇上的圣旨把央儿册封为太子妃之后,那东宫的主子什么时候真的把她当成太子妃看待过?别说宠幸一个裴家的狐媚子了,那裴家算是什么货色,能跟我们的央儿相比吗?论才华,论品行,论家世,我们有哪一点比不上她了?”
“他既然是皇族的人,更加要以身作则,他如今这么做,还提升裴知意的位分,这就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秦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兜中拿出了帕子,在眼睛附近轻轻擦拭着眼泪,情绪悲愤地说。
“母亲!别再说了!”秦央开口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秦夫人见她有些不悦的模样,总算是止住了话头,待帐篷中安静了半天后,秦央总算是微微叹了口气,给秦夫人整理了一下仪容,柔声说:“母亲,眼下是在秋阳山,哪怕是在家中,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要是被人听了去,那可是杀头的罪名。”
“抱歉……”秦夫人方才擦干净的眼泪,又是涌现了出来,但是瞧着自家心肝宝贝被人欺负了,又瞧见秦央黯淡的脸色,方才懂了,她说的话太过直白,不仅是冒犯了太子殿下,更是深深地刺痛了秦央的伤疤。
“央儿,真的很抱歉,我是因为太担心你了,所以才说出了那样的话,我,我是替你在鸣不平,你能明白吗?”
秦夫人止住了眼泪,走上去握住女儿柔软的双手,总算是从激动的情绪中平静下来,安慰着她的心情道。
“我都明白的,母亲大人。”秦央扬了扬嘴角,面上假装出压根没当回事的模样,温柔地回应说:“母亲大人,裴昭训眼下腹中有皇家的血脉,按照宫闱中的规矩,她自然是应该获得封赏的。更何况,她哪怕是提升了品阶,也不过是一个良媛而已啊,你想想若是在别人家,也就是个侧妃罢了,这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咱们既然作为太子妃,就应该有容人的气度,不能因为别的妃嫔得宠,就心生妒忌,那样可就有失咱们秦家的风范了,您觉得呢?”
“还是央儿懂事。”秦老大颔首,对家里女儿能有这样的觉悟感到欣慰,刚刚因为秦夫人的唠唠叨叨而带来的坏心情,也霎时间一扫而空了。
“按照我的想法啊,裴昭训,哦,是裴良媛的事情,在皇家里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子妃先生子,也是曾曾祖父才有的规矩,想想看,皇上唯独只有太子一个孩子,他肯定是非常想要抱孙子的,不久后便是央儿嫁入东宫的日子了,倘若咱们央儿到了太子身边,好好地整理好后宫的纷争,他迟早会看见你有多好,自然也就不会受到这些莺莺燕燕的迷惑了。”
秦老大欣慰地看向秦央,安慰着她的情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