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阁中灯火长明。
安御医早在半个月前,便由清河公公带入追云阁的旁卧中住下,以防万一。
在这怀胎期间,他运用皇家各种珍奇的草药,替裴知意打下了身体的基础,应该是不会出大问题的,所以如今也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在旁卧中躺在藤椅上,伸了个懒腰。
赵承基则是在不远处,面对着裴知意卧房的方向,紧张地看着下人们从房间里进进出出,捕捉着裴知意的声音。
他简直比产妇还要紧张,尤其是听见裴知意的叫喊声,他简直是一颗心都跟着揪起来了似的疼。
他面色十分不好,浑身都笼罩着低气压,似乎随时要发作了。
安御医打量着他的脸色,悄悄地把藤椅往远处挪了一步,害怕这股无名的怒火一会儿烧到自己头上来,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过了许久桂嬷嬷总算是推门,现出了身影。
赵承基连忙堵住她的方向,飞快地连问说:“意儿如何了?身子还好吗?估摸着多久能够进去?”
桂嬷嬷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启禀太子,良媛从开始阵痛到如今,才过了两炷香的功夫,生孩子的过程都还没开始呐。”
“那嬷嬷这是要?”赵承基怔忪了下,有些疑惑地说。
“给良媛小主熬点小米粥,她这样饿着肚子,可能过会就撑不住了。”桂嬷嬷讲着,又是悠悠叹了口气,对眼前干着急的赵承基说:“太子,可以给老奴让出条路来吗?”
赵承基这才不悦地让开了。
这凳子都没坐热,门推开又瞧见了绿蚁,赵承基一下子眼神中溢满了光彩,过去在绿蚁路上咳嗽了声,又是一模一样的话,对着绿蚁又讲了一次。
哪晓得绿蚁也是胆子肥了,还是嫌太子殿下在这里碍事。
宫人们可是忙里忙外地在伺候裴知意生产,太子光在这里干着急,也只能添麻烦,什么都帮不上忙。
赵承基的脑袋都耷拉下来了。
接生婆说什么都不许他在卧房中看着意儿生产就算了,哪怕是意儿本人,都拒绝了这个提议,放言说太子要是执意这么做,她就到之前寒冷的产房中去生孩子。
完全是在要挟他!
赵承基有些不悦。
“太子,你先安静会儿吧,一般女人生产都是要会儿功夫的,尤其良媛小主还是头回生孩子,更是要多点耐心。”
安御医半眯着眼睛,面上悠闲地说了声。
“安御医知道需要多长时间吗?”赵承基打量着安御医的模样,好奇地说。
看来太子殿下是真的很想知道。
“有些人是半天,有些人是一日,甚至有更久的,这说说不准。”
“还有比一日都久的?要是真的生产上那么长的时间,意儿肯定要遭罪了,她最怕疼了,就没有何方子可以让胎儿快些出来吗?”
安御医一时语塞,他虽然是医术精湛,但是接生这回事,他倒还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自古哪个母亲诞下婴孩都是要从鬼门关里走一遭的,半点都由不得大夫做主。
说白了,大夫就算在场,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可恶的赵羌年,派他去了这么长时间,说好了要按时回来,又没有完成任务,这笔账本宫记在他头上了,到时候有他好看的。”赵承基把茶杯狠狠地往面前的桌案上一砸,根本是一点品茶的心情都没有。
安御医心中又是一叹。
太子殿下这么做,可就是不相信他的医术了,他虽然是在宫中多年,好歹也是继承了明月谷的衣钵,却非要教羌亲王把明月奴叫来。
按辈分明月奴是他的小师伯,他可是见到这个女人就要绕道走的。
要不是碍于太子殿下的身份,他定是要好好地询问一番,为何非要把这个怪医请到追云阁来?无非是良媛小主临盆罢了,他这竹沥都用上了,定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他只要在这里,裴良媛和孩子定然能无事。
不过这些都是他内心深处的腹诽,不可能有那个胆量跟太子殿下面前,这般自傲的。
桂嬷嬷拿着小米粥进了屋子中,接着再出来时,琉璃盏中已然是什么都不剩了,平日里侍奉着良媛小主的仆人们同样是忙里忙外,只见得赵承基眉头紧皱地在门口看着他们忙碌,还有神色悠闲的安御医在藤椅上晃荡着。
卧室中。
红泥刚点了两盆炭火,燃烧着让屋子里稍微热乎点。
裴知意的衣服已褪去,只剩下薄薄的一件里衣。
接生婆们见状,要裴知意在房间中散散步,这样孩子能出来的快点,她也能少受些苦痛。
“可是真的支撑不起了。”裴知意苍白着脸,讲着又感觉到腹部的抽痛,让她意识都快要从身体中抽离出去了,喊着痛。
她眸中已然是盈满了泪珠儿。
哪怕是有些经验丰富的接生婆,看她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同样是有点不忍心了。
但是生孩子不是不忍心就有用的,她如今已经是到了要临盆的时候,一味地拖下去不过是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她的孪生儿,拖的时间越久对母亲来说就越是有性命之忧。
于是还是好生地开口说:“小主,咱们几个搀着您,给您借点力气,您再晃悠晃悠,行不行?”
明面上是在征询她的同意,但实际上裴知意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半句话,桂嬷嬷跟月眉已经搀着她的手腕,在屋里来回地溜着弯了。
“呜呜,生产怎么这么疼啊,以后都不怀胎了,不要了。”裴知意喃喃自语地说,还是任她们扶着自己,但是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知道接生婆们见过不少情况有经验,她倘若要这痛苦赶紧结束,就得乖乖听话。
溜达了一会儿,累了便在椅子上稍微歇息着,然后接着站起来走动,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有人特意出去给太子殿下告知讯息,说小主如何如何了,孩子约莫快到生的时候了之类的。
赵承基慢慢地,从担心变成了急躁,心头仿佛燃起了躁动的小火苗,让他坐立难安,一双眉头锁得死紧,在门口的走廊中来回踱步。
听着裴知意在尖利地叫喊着,他也是跟着把手心都掐出了血痕,恨自己不能给意儿帮上忙。
要是文武百官看了,定是不相信这是他们杀伐决断,没有任何表情的太子了。
过了会儿,方才从梦中清明过来的祝婵娟急忙从箫音坞抵达了追云阁。
她近些日子都在做那件事,所以没什么时间休息,而原主人是个娇滴滴的闺阁女儿,自然是觉得十分疲累。
因此哪怕听说了消息,还是昏沉沉地眯了半天,方才能过来看看裴知意的情况。
“太子。”远远地就看见赵承基在卧房门口踱步,祝婵娟上去先是福了福身。
赵承基沉浸在狂躁的情绪中,没有理她一句。
祝婵娟自然是不会在乎这些细节,而是唤下人拿了张和安御医相仿的藤椅过来,眯着双眸赶快睡会儿。
“到箫音坞去睡觉。”方才要跌入梦乡,就觉得藤椅前后剧烈地晃动起来,是不知道谁踢了下,祝婵娟朝罪魁祸首投去目光,不是极度躁动的赵承基又能是谁?
祝婵娟终究是没有说话。
他估摸是急得火气没地方发泄了,因此看什么都不大顺眼吧。
这样想着却还是礼貌地垂下透露,低眉顺眼地回禀了句:“启禀太子,这是意儿与我之前曾经定好了的,她临盆时,我会陪伴在不远处,只要她需要我随时都会在的。”
似乎前因后果还算是说得通,赵承基听了后,再未曾让她回箫音坞了。
一时间,只剩下了裴知意那屋中的声音。
赵承基默默地把意儿的动静停在耳朵里,这一夜过得实在太过于漫长。
天蒙蒙亮的时间,接生婆们总算是说了句让人高兴地话,说,孩子要生了。
“小主,用点力气,你多用点力气,马上就能够成功了。”接生婆跟着她是折腾了一整个晚上,陪伴在她身边,嗓子都说干了也顾不上喝口水。
“痛……”
“小主,用力,再用力……”
“痛死了……”
裴知意在心中暗暗想着,她这辈子都不要再怀胎了,这生产的过程,让她感觉自己都快没了半条命,要是晕过去了还好,能什么都不知道。
“赵承基,我不要生孩子了!”裴知意冲着门外高声抱怨了句,来表达她有多痛苦多难熬。
话音刚落,全身的疼痛骤然收紧,好似掉落了何物般地轻松。
“出来了出来了。”
“棉垫在哪里?为它把身上的血污弄干净些。”接生婆们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安排得妥当。
裴知意则是有种大病后的虚脱感,恨不得马上阖上双眼,但是却感觉还有力气在把她往下拽。
“小主再用点力,你很棒了,但是腹中还有一个宝宝没出来。”接生婆柔声在她耳边说。
这些接生婆尚未进宫的那时刻,便在上京的风言风语中有所耳闻,说裴知意腹中是两个男婴。
那头的男孩子身上的血污都被整理干净了, 才被拍了下屁股,小孩子嘹亮地喊出了声。
外头的人不需要报信,也明白屋子里面发生何事了,正巧东边的日头钻出了地平线,高高地升上了天空。
清河公公则是忍不住偷看着。
赵承基惊喜地看向房屋中,恨不得把耳朵贴到屋子里头。
听着那男孩儿嘹亮的声音,他既有做父亲的喜悦,又觉得有点鼻尖酸楚。
他这般毫不做作地姿态让安御医喝祝婵娟看着,也是深深地感动了,跟着高兴地朝里面探着头看。
“如何?意儿还好吗?是儿子还是女儿?”赵承基大声地朝里面传话说。
安御医是眉头一皱,太子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
天底下没有人不知道,裴良媛腹中可是一对孪生儿,为何他还是高兴得忘记了般,在询问是儿子还是女儿。
要么是赵承基不信任他,要么就是他该给太子的身子好好诊断一番了,看看是不是这些日子跟着裴良媛,都生起了什么毛病来。
“回答本宫,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赵承基根本没有时间细想旁边的安御医的内心活动,抬手扣了扣门扉,又提高了声线,重复询问了一次。
但是他是看不到,接生婆和奴婢们在努力帮裴知意把另外一个孩子生下来,自然是腾不出手来应答他。
甚至是桂嬷嬷打算把刚才的男孩儿领到外头去,让太子欢喜欢喜,都让接生婆拒绝了这个提议,讲它才生下来不久,体质还很是虚弱,待过会儿太子殿下便能自己到房屋中看看了。
桂嬷嬷没有起疑心,把男孩放入了接生婆地怀中,然后接着给裴知意打气去了。
她没有注意到,接生婆的双手都在微微哆嗦着,眸光中既有杀心,又有为难的神色一闪而过。
在男孩嘹亮的啼哭声后没多长的时间,后面的那个宝宝也呱呱坠地。
“这……”围在边上第一个抱到孩子的接生婆眼睛都瞪圆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为何,不应该啊,这怎么是这样……”
桂嬷嬷也是看着呆愣了会儿,众人听见动静,都跟着围了过来,也不知道谁先带头的,整个卧房中响彻着高兴的恭喜声,桂嬷嬷三步作两步跑到了太子殿下的跟前,讲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太子,是,是千金,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
是千金,是女儿。
裴知意腹中,居然是一儿一女!
并非是上京疯传的不祥之兆的孪生儿,裴氏诞下的是最吉利的龙凤双子。
赵承基哪怕之前得知了慧远大师的预言,可是听到话,他这颗心总算是可以放下来了。
他当了父亲,还同时拥有了儿子和女儿,他高兴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
他也跟着有些哽咽了,便未曾开口说话。
祝婵娟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安御医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天爷,他居然失手诊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