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泰帝是所有人当中最先得到消息的,他的御林军在赵承基向秋阳山出发起,便一直在向康泰帝汇报着整件事的进展。
那时候,康泰帝压根没有把裴知意的生死放在眼里。
之前那不孝子就因为裴知意的事情跟他吵架,而且不过是个六品昭训,怎么便把承儿迷成了这幅模样。
要是性命丢了,那还更符合他的心意,省得赵承基总是围绕着她转,还让秦央嫁到东宫之后,夫妻二人之间生出什么嫌隙。
自然,赵承基思虑到的事情,康泰帝亦是考虑到了,某些人在暗中因为秋阳山的地形,想置裴知意于死地。
朝廷和宫闱中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所以他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对,甚至早在清梨宫的时候便提醒过赵承基,就算他不出手,总有人会看不下去的。
他唯一记挂的,便是赵承基的安危。
裴昭训出了事没关系,可是倘若这个幕后黑手伤到了他的宝贝儿子,结果可就不妙了。
于是连忙吩咐下去,让朱雀营,玄武营二支队伍到秋阳山深处去接应他。
他没料想到的是,裴知意居然没死,还是被赵承基抱在怀里抱回来的。
康泰帝回忆着今天的一切,又思虑着面前应该怎么落子,他在同琳妃对弈。
“皇上。”有探子掀开帐帘,走上前两步,对康泰帝禀报了声。
琳妃距离远,没听见,只不过是瞧着康泰帝刚刚捏得稳稳的黑子,竟然应声掉落。
琳妃霎时间有点奇怪,什么事情能让素来冷静的康泰帝都吃惊成这幅模样?
康泰帝眉头深深皱起来,不知道想了半天什么,接着冲对方摆了摆袖子:“好了,我知道了,退下。”
“圣上,你输了。”琳妃趁机占了个便宜,康泰帝定睛一瞧,果然是她赢了,但是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十分不悦地说:“输了便输了吧,这都是小事。”
琳妃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边收拾着棋盘,边试探性地问着说:“太子有什么消息了吗?”
“裴昭训挡在承儿面前,因此被狼群伤到了背,现在命悬一线了。”康泰帝声音低微地说。
琳妃侧脸,接着转过来便是笑盈盈的:“会不会是太子为了给裴昭训邀功,特意放给你听的假消息?按照我的想法啊,圣上不如就依了太子殿下的心思,给裴昭训好歹提高下品阶怎么样,他好不容易才有个借口。”
康泰帝闭眼摇头说:“不对,琳妃你还没听完。”
“怎么了,莫非我哪里猜错了?”琳妃扁了扁嘴,接着问:“还有什么是陛下没说完的?太子的心思可不就是给他的宝贝提升下品阶吗?”
“裴昭训怀上了龙嗣,而且已一月有余。”康泰帝哀叹了声,琳妃听到这个讯息的第一反应和康泰帝一模一样,也是正在收拾着的棋子掉落了下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可是,眼下不过是二十多天就是太子和秦家丫头的婚礼了,按照规矩应该是秦家丫头来生皇嗣,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她有了身孕?”
琳妃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没错。”康泰帝用两只手指揉搓着眉心,“而且现在秋阳山所有的世家大族都知道了,裴昭训为了救太子,身负重伤,朕没有办法下命令,即刻处死这个皇嗣。那样朝廷中肯定会对朕的决议有诸多不满。”
琳妃亦是点点头,觉得皇上分析得有道理,可是有句话埋在心里不方便开口,那便是,赵承基实在是个厉害的角色。
他们的祖宗规矩有些特别,不像别的朝代般,讲究皇嗣众多,而是最为看重嫡长子,唯独是正妻诞下的孩子方才能够堂而皇之地继承储君的位置,也能够得到百姓和朝臣的拥戴。
太子这么做,分明是在跟礼仪规矩过不去。
“但是朕什么也不做的话,又有些人不乐意了,实在是让朕左右为难啊。”康泰帝的语气中竟沾染上了几分幽怨,赵承基着实给他找了个大难题。
琳妃蠕了蠕嘴唇,终于还是没有说话,不过是把桌子上收拾干净了。
康泰帝冥思苦想。
至于另一些在秋阳山驻扎着的世家大族,得知裴昭训有身孕的第一时间,却是感到无比的生气,最有底气向康泰帝讨公道的府邸自然是秦家。
“妹妹。” 秦子实满脸怒意的掀开了秦央的门帘,看秦央不过是在捧着竹简,静静地观看着,不由得怒火中烧地说:“秋阳山上都快吵翻天了,也只有妹妹有这个闲情逸致,还在读古籍了。你有没有听说裴氏有了太子的孩子?”
“小姐别生气,怪我没有挡住大少爷。”春儿跟着走了进来,给秦央福身说了句。
“没关系。”秦央把书简慢悠悠地卷起来,眼神落在哥哥身上,浅浅地说:“哥哥,你这个脾性真的应该好好改一改,遇见什么事情,一点就着。”
“这不是脾性的问题。”秦子实真的是打心眼里地替自己的妹妹打抱不平,“央儿,二十多天以后便是你们二人礼成之时了,这人竟然卡准了时间教裴知意有了身孕,这分明是不把我们秦府放在眼里,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什么这人那人的,那可是你未来的亲妹夫,是当朝的储君。”秦央皱了皱眉头,不悦地说。
“妹夫妹夫,你倒是先在心里把他当自己人了,可是他有没有把咱们秦家当过自己人?”
秦子实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佩剑,眼神一凛说,根本不打算对赵承基有什么好脸色。
“不许说了。”
秦央顿时阻止了他的话,原因之一是秦子实说了实话,戳到了她心里的痛处,还有一个原因是……
“妹妹,我真的是想不通,你说这偌大的上京城中,像他这般把正妻不当回事的,有几个男人?简直是被那个狐媚子迷惑了心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野狐狸精,呸,一个侍妾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罢了。”
“你既然心里明白对方不过是一个侍妾,又干嘛如此生气呢,哥哥?”秦央给他倒了杯茶,柔声安慰说。
“但是她现在明显是在打你的脸!甚至要抢在你前面,给太子生下皇嗣。”秦子实眸光中更多了几分毒辣。
“你打算如何处理?”秦央强忍下对他的不满,提声说,“要不然你来提议,咱们秦家现在能如何做,如何才能挽回颜面?”
秦子实一下子没话回答了,他不过是得到了裴昭训怀孕的消息,便怒气满满地跑到妹妹的帐篷里告状来了,尚且没思虑过应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况。
但是在自家妹妹面前,他可不能显得自己是一个没脑子的莽夫,于是顿了顿回答:“按照祖宗上传下来的规矩,都是得正妻先诞下皇嗣,其他的侍妾才有资格给储君繁衍后代的。实在没办法,就动用家里的势力,让那些跟随父亲的人,全部联名向皇上请求,让他下令把裴昭训的孩子赐死。这样合乎情理,我觉得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说罢,还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哥哥,你还是有点鲁莽了。”秦央手中把玩着茶盏,语气冷淡地说了声,她又何尝不明白自家哥哥的脾性,八成是都没怎么想解决办法,这一路上光顾着生气去了。之前便是这般因为裴知意的事情恼怒,甚至还做出了在弹劾裴知意的奏章上留名的傻事,险些让太子对他们秦家留下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妹妹你向来聪明,你说应该怎么办?”
“哥哥,眼下谁都可以替秦府讨公道,唯独秦府自己,最好是不要开口说一句话。”秦央抿了口茶。
“这是什么道理?”
“哥哥你仔细想想,传言中说的是裴氏拿身子挡在了太子面前,方才保住了太子殿下的平安。在这样的故事背景下,裴昭训才查出来怀有皇嗣,这是太子故意为之,而不是一个巧合。倘若你是旁观者,你想想,裴氏是为了保护太子的安全才被狼咬成重伤,命悬一线的,她可谓是救驾有功,现在要赐死她的孩子,不就算是恩将仇报?”
秦央说的头头是道。
“按照妹妹的说法,秋阳山之行,裴氏遭人暗算,反倒是逢凶化吉,丧事变成了喜事?”秦子实冷冷地笑了声。
他的脾性,自然是不会瞧见秦央的神色暗淡了些,接着还说了句:“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笨蛋暗算她,而是正大光明地得知了裴昭训怀有皇嗣,那她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能说设计这局的人,实在是愚蠢透顶。”
秦央没接话茬,但是旁边侍奉着的春儿却是抬眸打量了下她的神色。
她是秦央的贴身女婢,别人不知道的详情,她都晓得,所以她恨不得冲上去捂住大少爷的嘴,省得一会儿小主独自神伤。
秦子实嘲讽的这个愚蠢透顶的人,正是他的妹妹,秦央。
秦央一向聪明,做事滴水不漏,没料到这次在裴知意的事情上失手了。
“得了,你讲点别的吧。”秦央真的受不了他冷言冷语的嘲讽了,急忙喊停。
“妹妹,我是不忍心你这样被欺负,咱们当真连句话也不可以说吗?”秦子实愤愤地咬紧了后牙,不满地说了声。
“你瞧瞧父亲和母亲的反应,他们都没有打算开口。眼下朝廷里的所有人,都在盯着咱们秦家,都按照我说的来做吧,你不要再像上次一样冲动了,行不行?算我求你的,好哥哥。”她瞧着秦子实还是心里愤愤不平的,便打发了句说:“行了,我有点不舒服,休息会,你也不要想那么多了。”
春儿便给她揉揉太阳穴,好言相劝总算是让秦子实先回到自己的帐篷中歇息了。
唯独剩秦央自己在窗边坐着,面前还有一卷没有读完的竹简,那古籍中的字,她半个也没有看进去。
她把茶盏狠狠地朝地上一摔,飞开的碎片把她纤细的手指都划破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甚至是想借着身体的疼痛来舒缓自己内心的愤懑。
她好不容易筹划好了一切,分明是无论如何也会让那贱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怎么会?怎么会?!
逃出生天也便罢了,还顺道把脉把出了一个皇嗣。
那是赵承基的首个皇嗣,倘若康泰帝点头了,则诞下来,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都能让她母凭子贵。
到时候如若她还想对裴知意动手,便是比登天还难的事了。
但是眼下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秦府的动静,还有冬宁一行人在加紧寻找线索,倘如不是因为她心细,恐怕都已然是要去拷问她了。
希望她的安排能够起作用,成功地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个人的身上。
她谋划了这么久,却半分没有料想到,那个小贱人竟然怀有赵承基的孩子。
正如子实方才在帐篷中骂的,哪怕是计谋失败也没有关系,可是反倒让她化险为夷,给她白白增添上位的好机会,真是她的失误。
裴知意,裴知意!
秦央在心里恨恨地读着这个名字,外边夜色已深。
思绪又回到珠星阁宴会的那个夜里,她本来是想和太子偶遇番,顺便关心下叶青蕊。
但是她哪曾想,亲眼看见赵承基因为裴知意在挨打!
太子不愿意娶自己为妻,宁愿受到慈父的毒打,还是要为他们争取一次,连秦央的后路都想好了。她听着那一下一下打在太子身上的声音,心头绞痛。自打那次起,她便彻底明白了,倘若要成为真正的后宫之主,裴知意便是她最大的敌人。
甚至可以让赵承基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素来是最重视礼仪规矩的人,如今却为了她,敢于做出这样堪称不孝的事情。
她不能再唯唯诺诺地扮演贤惠的角色了。
所以,她找准了秋阳山围猎的时机,趁着自己在嫁入东宫前,便让裴知意彻底从世界上消失。哪能想到,终究还是百密一疏,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