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就在壁影后的正堂,整整齐齐摆了数十张案桌,先他们一步离去的青年坐的端正,挺拔的背脊,顾元锡微微侧首便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纤长的睫毛,遮住他凉薄的眸色。
其余人陆续入座,交头接耳间,沈懿禾老先生走进了学堂。
沈老先生身量高且瘦,满头的白发,蓄着的胡子也莹白如雪,但腰杆笔直,眸中精光闪烁,看着是个很硬朗的老先生。
“慎行,点名罢,迟到的便送回去,太学院不收。”一开口便是规矩严苛的做派。
直到青衫郎君站起身,众人才惊觉,先前那人竟是沈懿禾老爷子的嫡孙,沈之修。
沈之修字慎行,取慎思笃行之意,倒真是人如其名,端正规矩的连陛下都赞不绝口,见他拿出名单,一脸淡然的点名。
在座的少年郎都庆幸,还好他们来的早,若是迟到便要被赶回去,只怕要被家中爹娘骂死。
点名完后,沈之修有从袖囊中取出一卷发黄的古朴卷轴,那卷轴旧的仿若他再用力些,便会化为堙片似的。
卷轴内容是在太学院的守则,少年郎们听着昏昏欲睡,沈之修语气不急不缓,平缓的调子像是催眠曲般。
顾元锡听着听着,脑袋便一点点下沉,上方的沈懿禾扫了一眼垂着脑袋的顾元锡,哼了一声:“慎行停,顾元锡!”
顾元锡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吓得一激灵,下意识道:“在!”
“既听不下去,便去外头罚站吧,今晚前将太学院守则手抄三十遍给我。”语气格外严厉,与顾元锡交好的几人想开口,却被沈懿禾冷眼一瞥,半晌后始终无人开口。
毕竟这可是京都第一纨绔顾元锡,他自然不会这般屈服,且看着他如何气气这沈老先生便是。
谁知京都第一纨绔,却乖巧的点点头,向外走去。
众人心道乖乖,这还是那个成日不服管教的顾元锡吗?莫不是庆嘉帝给他交代了,否则他才不会这般听话。
顾元锡出了学堂,就在太学院闲逛起来,最为乖张的顾元锡都被这般不留情面的处罚了,剩下的人自然只能乖乖听教,好容易挨到午休,几人结伴去找顾元锡了。
这会子他正懒洋洋的靠在湖边的柳树下,左腿翘在右腿上,悠哉的晃荡着,白皙的手一下一下的拨弄这垂下的嫩绿柳叶。
“顾兄,你可真是悠闲,沈老先生不是叫你去手抄守则么?看你那么乖的出了学堂,我还以为你真那么听话呢!”
“不想上课罢了,反正我也是被叫过来凑数的。”顾元锡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听话,那守则你抄不抄?”刘宇哈哈一笑又道:“不过这沈老头是不是对你格外严厉?他是离朝太久,都不晓得陛下多疼你么?”
“那又如何?陛下敬重沈老先生,特意叮嘱我不可胡闹,好了不说了,等你们等的我都饿了,闲着无聊后院养了兔子,我弄了只,一会烤了去啊?”
众人心道,果然是陛下交代过,连顾元锡都安分许多,那他们也该乖乖受教才是。
“顾哥哥可是你的罚抄怎么办啊?陛下都交代了,你若是不交上去,沈老先生怕是又要责罚你,我给你抄了你交上去吧!”秦显茳想到还有这一茬,忙道。
顾元锡道:“抄一遍都累死了,三十遍不是要了我的命,我不抄,显茳就你那一手跟狗爬似的字,别辱我名声了,罚我我受着便是了,不抄不抄,累都累死了,走走烤兔肉去。”
话还未说完,对面的秦显茳便咋咋呼呼的咳嗽,顾元锡:“显茳怎么的了!好好地咳嗽什么?”
秦显茳咳嗽不止,刘宇也朝他身后飞眼。
顾元锡心道不对,转过身,便看到沈之修站立在人群外,他身姿修长如劲松翠竹,柳枝分析的斑驳光影落在他如玉的面容上,他眸色依旧清冷,神色不善,显然先前众人喧哗的声音落于耳中。
但他却不放在心上,目光似透过众人般,但更像未曾将所有人看入眼中般。
随后沈之修转身便走。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贵勋子弟还从未这样被人不瞧入眼底,刚要发难,顾元锡却嚷着赶紧去烤兔子。
兔子肥硕,顾元锡手艺格外的好,众人吃的心满意足,过了晌午便是武学课,少年郎君们对武学都颇感兴趣。
一道入太学院的,大部分儿郎都与顾元锡交好,但他也不是金勃勃谁都喜欢,如沈之修便不将其放在眼里。
顾元锡早年虽父驻守西疆,武学造诣早年那是庆嘉帝都称赞过的,骑射俱佳,同龄人里有钦佩的,自也有嫉妒的。
比如与眼下这个叫程翔的。
骑射俱被顾元锡压了一头,气得不行,见顾元锡被一群儿郎恭维不服气的很,他也同样出色,为何这些人却只巴着顾元锡夸?
嫉妒侵袭,随手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柄长剑,冷哼道:“顾元锡,可敢与我比试一番?”
对方来势汹汹的挑衅,顾元锡却不接茬,摇摇头道:“练武场不可随意比试,程兄不记得了?”
程翔身后的几人等着看热闹,没成想对方根本不接受,还搬出太学院的规矩来。
“顾将军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如此胆小只怕九泉之下都不安宁,大冬天把赵子乐丢进湖里的时候你可无所顾忌,原来顾将军的儿子也只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吗?你简直辱没了顾将军的在天之灵,啧啧还是说顾将军也是如此行径,如此教育你的?”
听到赵子乐,顾元锡思索了一下,看向程翔身后,皮肤白皙,唇色红润,身姿比女孩还纤弱的郎君,看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揍过这个娘们唧唧的家伙。
顾元锡不太愿意凭借一人的外貌定义对方,但赵子安这个人属实讨厌,年前的时候被他撞见用箱子装了一窝还未满月的猫崽子沉湖玩儿。
大冷的天,猫崽子冻的哆哆嗦嗦,叫声呜咽,顾元锡本意只想把猫崽子要过来,对方却言之凿凿道不过几只畜生,当着他的面儿还一个劲儿的把箱子往湖水里按。
讲道理行不通,那便只能动手,他不过是推了赵子乐一把,抢过了手里的猫崽子,这娘们唧唧的玩意儿自己为了虐猫站的太靠近湖边,又想从自己手里抢回箱子,一个踉跄掉湖里了。
带回去的五只猫崽子,也就活下来一只,外头却都传是他把对方丢下湖的。
顾元琪问清了来龙去脉,什么也没说,帮着他一道埋了四只小崽子,赵子乐的父亲不过区区鸿胪寺卿,即便心疼赵子乐也不敢说什么。
赵子乐后来见着顾元锡都是绕道走,倒是上赶着巴结一群与之不对付的勋贵子弟,程翔就是其中之一。
一旁的刘宇,忍不住开口道:“程翔你说什么呢!”
向来好脾气的郎君,面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冷声道:“拿剑!”
程翔见状勾起嘴角,他父亲乃是宁远将军,自幼在严格要求下长大的他,有绝对信心赢过顾元锡这个纨绔。
两人动手旁人只能让出场地,顾元锡虽少年成名,但一年前负伤归京后几乎没有出手动武过,因此不少人都觉得,当年的盛名不过是夸夸其谈。
直到今日,少年身姿虽纤瘦,但剑势凌厉,锋芒毕露,不过短短几招,便逼的程翔节节败退,十招后,少年的剑落在程翔的颈项边,若是再往前一寸,便能刺破他的喉咙。
剑芒停顿在程翔喉结处,半秒后红衣郎君冷声道:“你输了。”
说完手一翻,长剑收回,不带停顿的转身,淡然的三个字以及冷漠的态度无疑是最高的嘲讽。
顾元锡丝毫不理会周遭的议论声。
身后的程翔面色铁青,周遭的嬉笑嘲讽落于耳中,让他面色涨红,猛地大喝一声,愤怒驱使下,手里的长剑笔直的向顾元锡后心刺去。
顾元锡无所防备,但依旧凭借本能微微错身,锋芒划过他的臂膀,衣料刺啦一声,伴随着灼热的鲜血。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程翔会突然偷袭,顾元锡冷静的转身冲着程翔的眼睛就是一拳,迅速收拳后又是一拳直逼程翔胸膛,这一拳用了十成功力,程翔虽有防备,但整个人仍后退了几步才险险顿住身姿。
手里的长剑早已掉落,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在讥讽他不过是个背后偷袭的小人。
顾元锡一言不发的捂着伤口离去,少年郎君少见的沉默,捂着伤口的手几不可察的颤抖。
刘宇和秦显茳急忙跟上,顾元锡却道:“不过小伤,一会还有课,别跟来。”
虽伤口不断往外渗血,但他面上一派轻松,两人迟疑了下,到底还是顿住了脚步。
已是晚春,莹白的梨花瓣落了一地,银月高悬洒下一片清辉,冬青满脸忧色的看着紧闭的屋子。
虽顾元锡已经吩咐不许进去,徘徊半晌后冬青还是忍不住推开了紧闭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