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神色漠然的沈之修,却一下子将手里的兵书放下,随后小心翼翼捧着那玉瓶,视若珍宝般。
还先擦了手,才从里头倒出一粒粒浑圆的暗红色药丸,随后凑近了仔细嗅着复杂的药香。
一边闻一边在心里默记,直到半个时辰后,才抬起头,将那药丸放回去后,眉头皱着,看他这样便晓得,这药丸制作复杂,所用药材之繁琐。
“诺,段神医给你留的药方,不过其中几味药极为难得,他也只有三株,全部留给你了,以备不时之需,我也叫人仔细打听这三味药材了。”
沈之修接过药方,迅速扫视后,便将那张弥足珍贵的药方投入烛火内,这种东西还是记在他脑子里比较安心。
虽然沈之修清醒了,但毕竟伤势太重,还不能下床,听顾元锡说了部署安排后,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少年郎作战经验比任何人都丰富,充沛的军事理论也为他的征战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此刻红衣小将军,正蹲守在药炉边,药炉咕嘟咕嘟冒泡的时候,他打开盖子,小心的盛出来里头熬好的药。
端到床边,灰粗瓷勺里,深褐色的药汁浓郁,闻着便觉得舌根发苦,顾元锡耐心的吹凉之后递到沈之修的唇边。
沈之修愣了一瞬,上一次被人喂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好像不记得了,他双亲去世的太早,祖父又颇为严厉,其他几个叔父虽与他亲厚,却日日为生意奔走……
薄唇微微张开,褐色的药给外苦涩,可他竟不觉得苦。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顾元锡似乎变了,除却议事外,便一直守在他身边,吃喝皆是亲自送到手边,这会子连药都要喂到唇边。
一碗药在他思绪间喝完,刚抬眸,唇边一热,一粒剥好的饴糖抵在他薄唇上,顾元锡眯着一双眼:“这药苦死了吧,我闻着都苦,段神医什么时候才能调配出不苦的药,或者不那么苦也可以。”
“这饴糖是展诚带来的,他还当我是个小孩儿呢!你快吃了,压一压嘴里的苦味儿!”他的手就隔着一粒糖抵着他的唇。
沈之修舌头一卷,那粒糖便被卷入了口腔,或是无意,微微温热的舌尖扫过他的指尖,顾元锡的面孔轰的一下就红了。
还好沈之修未曾看他,顾元锡无措的转过脸,他好像根本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感情,若是没察觉到还好,一旦察觉自己对他有这不一样的心迹,就再也藏不住了,只想对他好些,再好些。
沈之修抬首的时候顾元锡还在发愣,面颊微微有些红,他坐直身子,微凉的掌心贴上顾元锡饱满的额头,随后将自己的额头抵上手背,想要对比体温。
顾元锡就那样愣愣的看着突然贴近的面容,呼吸都紧了几分,长睫一动不动,看着瞳孔里的人。
“是不是发热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沈之修浅浅的呼吸喷薄在他的面颊上。
顾元锡只觉得自己浑身僵硬,觉得口干舌燥的很,动了动干涩的唇瓣:“不是,就是屋子里有些闷。”
沈之修这才松了口气般,拉开两人的距离,骤然拉开的距离,竟叫顾元锡感觉到了一丝怅然。
他慌乱的垂下脑袋,站起身,想收拾碗勺出去,刚站起身,手腕却被另一只手拉住。
沈之修一身雪白色的中衣,规矩妥帖的附着在身上,背对着顾元锡他神色看起来依旧淡然,但似是紧张,悄无声息的滚动了一下喉结,浅淡的眼眸里有一丝难察的不安。
他微微珉唇:“元锡,那日我昏迷过去,你说的话我听见了。”
顾元锡轰的一下,觉得面颊更烫了,那日他实在害怕极了,又初次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慌乱无措的,说了那样的话。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他这样回答,顾元锡只觉得心跳的格外快。
半晌后,身后那人又缓缓开口:“元锡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说这些话,或许有说的不好的地方。”
“其实你真的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又或许其实感情是一件毫不讲道理又根本隐藏不了的事情,当初在西疆我便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后来与你分道而行后,那日我中了多少剑已经记不清了,我躺在死人堆里,听到自己逐渐衰竭的心跳,可我一睁开眼,却全是你,耳边呼啸的风是你,婆娑的树影是你,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你是我理性思考良久,权衡诸多利弊客观现实因素后,仍旧热爱的存在,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连顾元锡都能听出其中的紧张,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转身。
猛地伸出手,紧紧的反握住那只比他稍大一些,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他直愣愣的看着那张俊逸的面孔。
烛火突然灭了,屋内一片黑暗,他环抱住了那个人,呼吸凌乱又急促,沙哑的嗓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紧张与颤意:“……你是说?”
“嗯,喜欢你!”
“心悦你,一直如此。”
“永远不会离开你!”
沈之修浅浅的,清润的嗓音在他耳边反复重复这几句话,声音清冷如冬日的琴弦微颤出来的强调,偏偏让顾元锡感受到了,对方同他一样珍视这份情感,到了一种边缘的地步。
没说一句,顾元锡的手便忍不住在对方的腰间收紧一番,而那终于彻底抱住他的手亦是越收越紧,两人被紧密的拥抱勒的几乎喘不过气。
什么都看不清,两俱尚且年轻的胸膛前所未有的紧密相贴,两颗心毫无退缩和闪躲,顾元锡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沈之修那颗剧烈狂跳的心,不需要任何的言语,他便感受到了对方炽热浓烈的情感。
夜风吹过,顾元锡突然清醒了一点,后知后觉产生了一点儿后怕,他竟然畏惧这样浓烈的情感。
沈之修胸膛忽然感受到了一点儿,宛若错觉般的湿意,他低下头想寻找对方的眼眸,却只能看见对方垂着的脑袋。
“可是我活不了多久了啊,怎么办?”带着鼻音的强调,像是失去了刚刚得到的新玩具般,狂喜过后便是无措。
沈之修呼吸顿了顿,这是连他也不愿意面对的,也无法反抗的事情,将苦涩强压下去,刚想开口。
可还未等他说话,又听怀中少年郎努力的吸了吸鼻子:“我努力活着,好好多活些日子,你好好的喜欢我好吗?”
沈之修一刹那心软的不像话,他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再也无法克制压抑的情感,冰凉的唇在黑暗中无声寻到他的。
顾元锡只愣了一下,唇上满是浅淡的药香和凉意,他冰凉的唇耐心极好的在自己唇上反复摩擦,唇瓣松动的片刻他听见那个人低声道:“好。”
他们何其相似,都不是愚蠢的庸俗之辈,在明确的知晓自己心意的刹那,绝不会慌乱的去否认这样的感情,去抗拒这样的感情。
何其有幸他们如此相似,他们遇到彼此。
轻柔的吻,细致温柔似春日绵绵緋雨,气息纠缠,发丝纠缠,是一个很长很慢很轻很柔的吻。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段羽果然神医妙手,又静养了两三日,沈之修便彻底无碍了,那交错的伤痕上了他配置的药后,恢复的也很好,但深刻的伤疤却除不去了。
派人接应粮草的人传信,说就快到黔南了,过了黔南按照太子一行的速度,应当能汇合,浔阳城那边,章盛阳还在想办法联系。
索性驻扎西垂城的北夷新皇耶律护暂且也没有什么动静,而南蛮那边李汉凛大军依旧和金羽的大军处于对峙的状态,战了几次双方皆有一定程度的损失。
但根据赶来的展诚所言,算起来还是李汉凛这边损失更大,因为大庆多年以来的政策,只顾着京都和江南繁华,增收赋税等条条框框,趁此高举谋反大旗的人大有人在,但真的能成事儿的人不多。
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才高举谋反大旗,那些人都被南蛮皇帝金羽吸收了进去,人数目前已近万,是个不容小觑的数字。
但李汉凛也并非是个脓包,加上二十万大军和宿郡原本驻守的两万大军,倒也算是势均力敌,就算是军事上的天才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分出胜负,双方都要休养生息,再战再养。
算起来他们在赤峰壁的一战倒也不算惨败,以五千兵力救出被困的六万将士,只是败了依旧是败了,不会因为程度有任何改变。
迅速占领浔阳城的梁恒水却并未松懈,浔阳现在进出不得,好在今日贺少卿也来了,他从前便是驻守浔阳的小将,因一些愿意在军中被欺压的几乎生存不下去,后来被顾洹收入顾家军中。
而他本人也是浔阳人。
“或许可以试试密道,因为边关战事多,浔阳和邑安一样家家户户都建设密道,用于关键时刻逃命,不过眼下我们手里没有炸药了,况且用炸药动静太大,只能靠人挖,有的人家会将地道挖的很长直通城外。”
听贺少卿这样说,顾元锡面上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