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锡看着沈之修素来淡漠的眉眼里,满是惊慌失措,脑海中的眩晕一阵一阵,下一刻血气翻涌,一口鲜血喷射出来,李长乐和耶律嘉宁吓坏了,就连金含年幼的孩子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顾元锡半阖着眼,突然想起往后沈之修该怎么办呢?
看着沈之修慌措的眉眼,努力抬起手,轻轻抚上那张清隽俊逸的面颊,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记得……记得你答应我的。”
说罢,手无力的垂下,双眼一闭,栽倒在沈之修的怀里。
沈之修手和身体都肉眼可见的颤抖着,雾色的眉眼里满是慌乱无助,像是不晓得怎么办才好,看着顾元锡唇边黑色的血液,心中又急又怕,还是李澈高呼:“快来人,去请段羽!快去!”
沈之修颤抖的抱着顾元锡,努力想要克制心头的慌乱,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去给顾元锡把脉,眼眶已然是克制不住的红肿。
他搂着顾元锡冰凉的身子,唇瓣苍白的无意识颤抖,雨水倾盆落下,同他眼中的水色一般。
天色渐暗,顾府灯火通明,下人们脸上都是揪心一片,顾如安失魂落魄的坐在桌边,李澈李长乐,顾家上下所有人,包括耶律护和金羽,都直勾勾的盯着床榻上的人。
沈之修坐在床榻便,浅青色的衣袍,袖口和胸口还沾染这顾元锡的血迹。
李澈也立刻下令封锁消息,派人去宫中接太医,若是有人胆敢传出消息,即刻杀无赦。
然而宫中御医纵然天赋奇才,也比不上沈之修,乃是神医段羽亲传弟子,顾元锡的脉象他比所有人都清楚,整个人如坠冰窟,连言语都忘记。
“什么叫已是垂死之相?什么叫没办法?这么多人都想不出一个办法吗?”素来宽厚的李澈,听着御医回答,忍不住怒声责骂。
耶律嘉宁看着李澈怒急攻心的样子,以及顾家上下的紧张,便知道这顾小将军在这些人心中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对了谬清!那个李煜,不是谬清的儿子么?找到他或许还有希望。”金含沉思后突然开口。
耶律护看着她,点点头:“李澈,你若是放心,便将大庆追踪的消息告诉我,我和金羽带人去追查李煜的下落,刘宇晓得他长什么样子吧?”
刘宇点点头。
李澈看着毫无动作似呆愣的沈之修,点点头,叫刘宇拿了令牌,入宫去调卷宗,在派遣一队人马配合他们。
沈家人收到消息,沈元奇看着沈懿和叹了口气,随后两人换了衣衫,踏着夜色赶了过来,刘诗诗在平阳侯府还在逗孩子,听闻消息的时候,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绿芜手里的琉璃翠色窑烧花瓶碎了一地,两人连孩子都顾不得,便匆匆而来。
沈懿和朝李澈行礼之后,才走到床边,沈之修似乎保持着那个姿势很久了,他连呼吸都浅淡了许多。
床上的顾元锡已然换下了一身干净雪白的中衣,平静的躺在那儿,双眸紧闭,俊美明媚的脸上半分血色都没有,嘴唇都苍白的像纸。
沈懿和的新一点点往下沉,看着呆愣的沈之修,别过脸,浑浊的眼中已蓄满泪水,唇瓣张开:“慎行!慎行,你看看祖父,没事的,段羽在路上了,你要想想怎么保住这小子的命,叫他等到段羽回来是不是?慎行,你看着祖父。”
从小便性子寡淡的沈之修,早年失去父母的沈之修,被人嘲讽没有爹娘的沈之修,从未撒娇无助过,大一些之后从沈懿和那里知道,母亲生完自己后血崩而亡,父亲抱着他泪流了一夜,次日清晨用一杯毒酒追随母亲而去的时候,他也只是去父母灵堂跪了整整一夜。
从小,不管受伤也好,被不懂事同族孩子欺负也好,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只有沈懿和晓得,他不管多聪明,多淡然都始终是个孩子,也会在思念母亲的深夜跑去祠堂,抱着父母的遗物哭上一整晚。
这会沈之修终于又露出小时候的神情,无措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他,眼眶猩红一片,清泠的泪水落下,只有一滴,却叫沈懿和心痛不已。
“祖父我该怎么办?”他无助的像个孩子。
沈懿和叹口气,放缓了语调,像是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做自己能做的一切,元锡是个好孩子,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的对不对?”
沈之修垂下眼,看着顾元锡,他那样爱笑,总是亲吻他的眼,说喜欢西疆的风吹过,他眼里有星河灿的模样,后来雾色的眼眸里多了一个风采奕奕的少年郎。
“我知道了,派人去接师傅,一定要快,最多不能超过五日。”
他神色有恢复了,像是那个什么都没放在心上的少年宰辅,眸中是坚定地神色,李澈要回宫带走了耶律嘉宁,刘诗诗等人在这也无济于事,只能安慰几句便离去。
沈懿和不回太学院,将沈元奇赶回去代理学堂内的事宜,顾如安受了刺激,耶律嘉宁知道李澈放心不下,便主动提出留在顾家陪着顾如安。
半夜雨水又密集的往下落,顾家上下虽离开了青松院,但都无心睡眠,不约而同的跪在祠堂里,顾熵一头白发在烛火下更显沧桑。
耶律嘉宁也是一言不发的跪在李长乐身边,她虽对顾元锡了解的不多,却能感受到顾家上下,包括刘宇兄妹都格外的在意那个少年郎。
顾如安跪的笔直,比她从前在宫中每一次向庆嘉帝行礼还虔诚,看着耶律嘉宁,她缓缓开口:“嘉宁知道吗?我第一次瞧见元锡他已经五岁了,在边关长大,皮肤黑黑的,却笑的很开怀,跟我说西疆塞外一点儿都不苦,那么小却那么懂事”
顾如安想那个小小的孩子,入宫看她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拘谨,甜甜的笑着叫她姑母,娓娓道来的故事不长,却足以让耶律嘉宁泪流满面。
为顾家每一个为国捐躯的忠诚良将,为顾元锡多舛的命运。
“为什么要这么坏呢?庆嘉帝……不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们呢?”耶律嘉宁抽抽搭搭的声音在祠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顾如安所描述的少年那样好,为了保护李澈竭尽全力,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若是没有顾元锡只怕死的就是李撤了。
顾府气氛越发沉闷,沈之修趴着顾元锡的床边,几天下来他实在太累了,日日为顾元锡施针,也只能勉强维持他的生命提振,朝廷那边李澈说两人出京巡视了,段羽那边还需要两日的时间才能抵达京都。
轰隆的雷声将他惊醒,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查看顾元锡的状态,见他还在浅浅的呼吸,才稍微安心了些。
呼吸极其缓慢微弱,沈之修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冰凉一片,连药汤都需要沈之修以口渡过去,绿芜担忧的看着沈之修,当初从刘诗诗口里知道这两人关系的时候她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的。
可是这几日看着沈之修不眠不休的照顾,事无巨细,她又觉得原来情爱一事不是分男女的,男女感情有如刘诗诗一般满是算计谋划的,可也有沈之修与顾元锡这样,即使有悖伦理常纲,却深情至极的。
沈之修的状态很不好,已经多日不吃不眠了,她忍不住劝道:“沈大人您去歇歇吧,吃些东西,我在这守着就是了,您这样下去身子吃不消的。”
沈之修只是摇摇头:“没事,你去休息吧。”
闻言绿芜叹了口气,沈之修看似温和但实则性子执拗,就算是沈老太傅相劝也无用,不在多说什么,默默的退下。
沈之修喝了一杯冷茶,困意也减削许多,重新坐回床边,握着顾元锡冰冷的手,从中毒后,少年手脚便常年冰冷,冬日的时候总爱揣进自己怀里。
“我是个沉闷的人,总不爱说些矫情的话,从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阿爹能轻易的丢下一切,丢下我随我阿娘而去,小时候我也曾不懂事的在心里怨恨过我啊爹,觉得他不该这样,后来你爹娘也是这样的结局,我常常想不明白。”
“直到那日我躺在死人堆里,睁开眼的却只看得见你,我就忽然明白了,原来挚爱一人的时候,竟会这般深情,你在我心底,在我身边,我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后来看到你浑身的血,我如坠冰窟,竟荒唐的想着,若是没有你,大好河山,无边富贵,那有怎样,那些不过是过眼云烟。”
“我走过许多的路,胡姬舞娘妖娆,江南女子婉约清秀,可唯独你一笑,我变动了心,移不开目光。”
沈之修越说声音便越低沉:“还记得二叔带回来的小姑娘么?我给他取名叫阿媛,是你喜欢的字,她很活泼也爱笑,就是有些瘦,等她再大一些,我就教她识字念书,你教她武艺好不好?顾家的剑天下闻名,她学你的样子一定笨拙又可爱,没有你半分潇洒,但你一定很喜欢她的是不是?”
清泠的泪不受控制,一滴一滴落在顾元锡的手背上,沈之修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分明不是多么打动人的情话,却叫门外的所有人都鼻子一酸。
段羽紧赶慢赶归京,看到的便是瘦骨嶙峋一脸憔悴的沈之修,床上的顾元锡呼吸极其缓慢,气息已经很弱了,段羽不敢耽搁,忙拿出针囊,一顿扎针。
随后搭上顾元锡的手腕,良久才感觉顾元锡呼吸顿了一下,段羽沉默的叹口气,随后拔出银针:“慎行,节哀!”
沈之修用力的抓着顾元锡的手腕,任由眼中的泪水弥漫,颤抖着:“师傅也没办法了吗?”
“毒入五脏六腑,师傅真的没办法了,蓬莱找到的药没有用。”屋里跪倒一片,顾如安和顾熵还未听完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