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郎君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身子与皮相在京都都养的好了,可却带着浓郁到让人难以忽视的病气,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恹恹的,灯火照耀下,苍白的皮肤和巴掌大的脸,有着明显脆弱与单薄。
“多谢陛下关心,元锡到了冬日便如此。”顾元锡跪的端正。
庆嘉帝这才点点头,夸赞了下他的礼物。
宴会未散,顾元锡自然不能提前告退,二婶李氏去了皇后那头说话,顾元锡自己打算寻个安静的地方,等着漫长无聊的宫宴结束。
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丫鬟的眼里。
顾元锡在落梅苑外的凉亭里,准备散散身上的酒气,宫人备好茶点,守在凉亭外,宫中的点心味道极好,顾元锡忍不住眯着眼多吃了两块。
赵娇娇远远的看着顾元锡往凉亭来,等了半刻后,又避嫌叫了刘佳宁一起过来,压下心底的激动,才缓缓轻移莲步。
“顾公子今日也来宫中赴宴?此处倒是安静雅趣,娇娇前日新得一首诗,倒颇符合当下的意境,不知顾公……”
顾元锡刚咽下一块玉容糕,没想到有人过来,愣了半刻,这才将目光自糕点上收回,淡淡道:“赵小姐请。”
赵娇娇闻言心中一喜,上前一步,一阵香气隐隐飘散,顾元锡微微蹙眉,这香味有些刺鼻。
赵娇娇有意展现自己,低头晃脑的角度都算计的精准,等到语毕,刘佳宁便迫不及待的夸赞起来。
面带期待的看向顾元锡,眼眸中波光潋滟,自是风情一片。
施施然的在顾元锡对面坐下,她今日特地装扮一番,眼尾处扫了些胭脂,娇艳逼人。
顾元锡不擅与女儿家打交道,但也知道,对方作诗了,大抵是想被夸赞的吧?微微的思量后开口:“赵小姐文采斐然,此诗甚好。”
旁的元锡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平日交好的都是一帮儿郎,女儿家除了刘诗诗外,无一接触,凉亭内,略有一丝尴尬。
赵娇娇却盯着顾元锡,越看心中越欢喜,恰有微风拂过,一片幽暗梅香飘来,倒是将她身上的脂粉味吹散了些,顾元锡笑开。
殊不知这笑容落在赵娇娇眼里,那便是喜欢她的表现。
心中想了想刘佳宁所说的,这郎君不曾与外女接触过,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了。
当下心思转了转,用眼神示意刘佳宁,收到赵娇娇的眼神,刘佳宁忙带着丫鬟告退,凉亭内只留下两人。
顾元锡尚在茫然中,只见对面的赵娇娇笑的越发开怀,想了想自己与赵娇娇似乎并无交集。
“顾公子在京中可有心仪的姑娘?”赵娇娇柔柔开口。
顾元锡抿下唇,这个问题似乎不太好回答,太过于隐私了。
内心斟酌着,可赵娇娇却只见对方沉默,心中却掀起波澜?莫不是还有狐媚女子,抢先一步勾引了郎君?
沈之修今日虽是只身赴宴,但太学院几个用功的儿郎缠着他,好不容易脱身。
与侍卫低声了半刻,这才循着侍卫说的方向而来。
“顾公子看我如何?”凉亭内,少女娇软的嗓音响起。
还不等顾元锡回答,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顾公子,皇后娘娘正找你呢。”修长身形的郎君步入凉亭内,就看见顾元锡一脸茫然与苦恼的神色。
一袭淡青色的衣衫,烛火下郎君面容冷峻,身上带着一种清冷的若有似无的药香,顾元锡压抑眼底的喜色。
对着沈之修客气道:“多谢,既然皇后娘娘传唤,我便先告辞了。”
赵娇娇本是想借着机会表白心意的,可如今沈之修出现,她自然不会厚脸皮到在这人面前说心悦顾元锡的话,只能维持着笑意点点头。
沈之修跟着顾元锡离开凉亭,但两人却并未回落梅苑,沈之修在身后,两人相距甚远,看上去倒像是各自信步般。
绕开人群,顾元锡将自己藏匿于假山中,等了片刻后,那身如修竹的人才跟过来,落梅苑中,顾元锡只远远的看了李澈一眼,他想知道姑母三人如今在宫中可好。
“殿下如今可好?”顾元锡轻声开口。
沈之修背对着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李澈在宫中的境遇说不上好,庆嘉帝尤为喜爱六皇子李泽,朝中局势与后宫局势都偏向皇贵妃,李澈年岁最长,贵为二皇子,却与大皇子一样,早该到了入朝参政的年纪,偏庆嘉帝不发话。
顾如安不争不抢,连宫务大权都交了出去,说过的多好,算不上,但好在皇贵妃眼下并未过多为难他们。
“二皇子一切还好,你也务必保重自己才是,身子好些了么?”沈之修淡淡开口,假山内,月色朦胧,两人都看不真切对方的神情。
月光逼衬下,美人尖都透着几分冷意,他越发清冷孤傲了,浅色的眼眸中曾经的温和消散殆尽。
“赵娇娇乃是赵相幺女,你……”沈之修先前看顾元锡的神色,便知道他没想那么多,但不知道为何,心中仍旧不大高兴,克制了半晌,还是问出声。
顾元锡没做思考:“啊?她是赵相的女儿啊?”
沈之修没想到,顾元锡竟连对方身份都不知道,不由有些失笑,清冷月色下,薄唇微扬:“元锡可知女子若是对男子脸红代表什么?”
顾元锡哑然,却也不蠢,惊讶睁大眼:“那赵家小姐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他的讶然叫沈之修清冷的眼底闪过一抹难察的笑意。
算算时日,两人竟数月未见了。
“元锡,你可好?”话语冰冷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关怀之意,一句难辨的可好,让顾元锡有些心酸。
京都依旧是京都,繁华奢靡,有二叔一家,两个哥哥以及李氏都对她极好,可这里没有父亲母亲,没有西疆的潇洒恣意,没有无碍于身份地位的军中洒脱儿郎。
甚至于,连昔日亲切称呼的沈家哥哥,都不能明面上往来,宫中更是如牢笼,莫说李澈与长乐,便是姑姑那他也不敢常往来。
心头的酸涩如潮水,缓缓上涌蔓延,父母去世后,他强撑着,不去思考,不去怀念,不去难过。
想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顾元锡其实没有把握,动荡的时局,不可控因素太多太多,他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其中哪一个环节出了岔子,他该如何。
不安是有的,他呼吸略微粗重,或许是前阵子又毒发一次,如今倒是难以心绪平稳如波。
沈之修虚虚的伸出手,将顾元锡拥着,并未触碰到他的身体:“海波未平,但黑夜终将过去。”
那双手始终克己守礼的虚揽着,这样寂静的夜里,无人的角落里,平淡的毫无起伏的语调里,顾元锡感受到一点点,温柔漫延的味道。
“元锡,我一直在,不要害怕,不要迷茫,二殿下也从未忘记过我们的理想。”时间永远是残酷的,即便沈之修不想开口打破此时的氛围,却也不得不开口。
顾元锡眼底一片清明,那若有似无的迷茫彻底消散,无迹可寻。
前路忐忑,但身怀理想的他们将无所畏,无所惧。
宴会后,便是李氏也察觉到顾元锡好像变了,因之后的事一直隐隐不安,加上毒发频繁显得心有郁气的少年郎。似是放下了不安,她虽不知缘由,却也高兴,年幼的孩子不晓得吃了多少苦。
这些年顾家的人,没有一个开怀松懈过。
冬日雨水充沛,天气越发的严寒,眼看着又是一年了,算算日子从十五岁至今,就快要满两年了,顾元锡看着银装素裹的天地,心中蔓延起无数的回忆。
回忆明朗又酸涩,那些曾让她无比难受的回忆,在这隆冬时节,终于能坦然接受了,从前只是想一想便觉心脏绞痛的回忆,如今也终于能正面面对了。
这一切都因为那个人,那个永远风光霁月,如竹如玉的郎君。
他永远陪着她,从少年,到如今。
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与温柔。
给了他前行的希望。
隆冬的第一场雪后,顾元锡竟破天荒的递了折子,表示自己虽身中奇毒,却也愿意上朝,为陛下分忧。
庆嘉帝自是高兴,当下便准了,这一出又让满朝文武生出了许多猜测。
当天退朝后,庆嘉帝便单独留下了顾元锡。
外头是呼啸的风雪,御书房内却炭火充足,暖意融融,案几上插着几株盛开的雪梅,微微颤颤,暗香浮动。
“天气严寒,你若是身子不适,尽管开口,朕着了御医随是在偏殿候着,皇后很担心你,知道么?神医段羽行踪不明,你这身子,朕这个做姑父的也不放心,只是你一心为国,朕心甚慰。”
庆嘉帝语气关切,似乎在无人的御书房里,他只是个关爱侄儿的好姑父。
元锡点点头,极为客气的回答:“多谢陛下关心,臣如今还能为大庆尽绵薄之力乃是微臣的福分。”
君臣之分明白清晰,可以划分的距离感,庆嘉帝并非没有听出来,但如此却反而叫他安心,微眯着眼看着跪在下方的郎君,如今的顾元锡与他父亲越发的相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