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洹离京前,也是似这般风朗月清翩翩公子,而后与顾獎昌如出一撤,君臣之别分的尤为清晰。
庆嘉帝认为如今的顾家能让他安心,至少这个命不久矣的少年郎,并未展现过丝毫的野心,一个忠心的臣子是他所需要的,况且这个臣子背后无所依靠,更是难得。
眼眸微垂,庆嘉帝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昔年,他与顾洹一同在沈懿禾名下学习的光景,那时少年不识愁,纵情潇洒,总是开怀的。
微风拂过,庆嘉帝收回记忆,如今顾家已无需提防,对皇后和顾洹的独子,他还是愿意善待的。
冬日的气息越发浓郁,白芒点点撒撒,不过一夜,整个京都便裹上了白装。
“陛下,大庆攻下西疆已两年有余,如今只怕已休养生息完毕,若是再放任大庆壮大,恐怕下一个大庆瞄准的便是我们北夷了。”
安史汗哈了一口气,对着主座上,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开口,眉宇间是一片肃穆。
耶律护抬眼,看向窗外,千里之外的繁花之都啊,那是北夷人民可望不可及的山清水秀之都。
耶律护眺望远方,平静道:“庆嘉帝执政多年,但听闻那可是位绝情的帝王,对兄弟也向来不亲厚。”
安史汗愣了一瞬,后便明白过来,当下眼眸闪烁一抹光芒,应了一声:“臣知道怎么做了。”
耶律护收回目光,看着桌上的舆图,微微勾起嘴角,刹那间冰雪消融,眸中精光大闪,如锐利宝剑,乍现光华,只待出鞘刹那。
安史汗不笨,又跟随耶律护多年,如今大庆从西疆手里抢回了四座城池,自是强劲不少,南蛮与北夷任何一方都不能轻举妄动,唯恐另一边乘机作乱,但大庆强盛,想分一杯羹的自然不仅是外敌,外敌尚不可轻举妄动,那便让他们自己人先乱好了。
隆冬大雪飘落,顾元锡上朝后倒是中规中矩,如今大庆与西疆之间尚且还算和平,西疆眼下无战事,那些个文臣每日翻来覆去说的都是些片儿汤话,属实无趣。
马车上,顾元锡捧着手炉,这姑娘家用的东西,被刘宇好一通嘲笑,他却不介意,暖和最重要。
“你看看沈之修,真是嚣张的没边了,今日得罪了那么多的朝臣,陛下能不晓得京都之外除却江南和陇西,皆是民不果腹么?想让京都勋贵出钱,也太过异想天开了。”顾元衡摘下朝帽子,不满道。
“今年冬天太冷了,京都中人无虑,但京都外的百姓怕是不好过。”顾元锡喝了口茶,淡淡道。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大雪成灾,必会祸患庄家,且积雪后开春便要提防春汛,想来只有京都的百姓,会因为大雪心生欢愉,京都外的百姓,冻死饿死的那些人,他们在想什么,无人关心。
“我知道,但从前年,陛下新建丹药堂,还有国师的登仙阁,斥资庞大,当年西疆之战后,犒赏三军国库本就亏损,陛下也不能张口问臣子要钱吧?可如今沈之修开了口,虽为陛下分忧了,但满朝文武未必会说他一句好,就因为这事儿他算是把满朝上下得罪完了。”
顾元锡笑看嘟囔的顾元衡:“哥哥,你这是担心他?”
闻言顾元衡微愣:“这,怎么说呢,他能但从天气便想到京都外的百姓及年后春汛,倒也是心怀天下,算是个好官,只是他这么做太得罪人了。”
顾元锡抿着嘴角,笑了笑:“哥哥顾家准备上缴多少呀?”
“这事儿回去我与大哥商量,你也别跑,如今你大了,该学着些了,往后顾家当家的还是你。”
顾元锡一听这话就头疼,按着脑袋叫嚷,但那副表情一看就知道他是装的,顾元衡颇为无奈。
因这一事,沈之修一跃成为庆嘉帝跟前的红人,一时荣宠无限,赈灾款筹集中,以赵相为首,变卖了赵家祖上的三座宅子,筹集了十万两黄金,因这笔巨款,赵昭仪顺利复宠。
如今亦是四妃之首。
元锡看着不远处的沈之修,眼微微的眯起,他站立于人群中,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格外耀眼,人人艳羡的恩宠,他似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庆嘉帝拿起一份折子:“李老将军上奏,如今西疆与大庆修好数年,春后要入我朝拜贺,北夷与南蛮也派了使臣,想要与大庆互市两月,李老将军的意思是,增加这两处边关守卫,众爱卿有何看法?”
听闻边关之事,元锡正想上前说两句,却被一人打断,正是国师缪清。
“北夷与南蛮皆畏惧大庆,如今大庆才是强者,又何须畏惧?”
“国师所言差矣,常言道防患于未然,居安当思危,北夷位于苦寒之地,本就对大庆无比觊觎,南蛮更甚,尤其是南蛮新皇上位后,大刀阔斧的处理了南蛮内患之事,雷厉风行,手段高明,两者皆不是善类,李老将军担忧不假。”
沈之修站出,不卑不亢娓娓道来,缪清脸色略微有些难看,这个中书令当真是分毫不给自己脸面,要知道满朝上下可从来无人敢反驳自己。
就在缪清还要说些反驳之词时,一名侍卫急匆匆的跪在大殿外,高声道:“启禀陛下,兖州太守,及都尉府联名急报密奏一封,还请陛下过目!”
听到兖州二字,庆嘉帝眼眸微眯,却依旧镇定自若,冷声道:“呈上来!”
满朝文武也是心头一跳,兖州急报?难道是那位?
从内侍手里接过折子,庆嘉帝一目十行阅读完后,抬起头,神情冷峻:“安乐王,反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顿时满朝一片哗然,有几位武将迫不及待的站出:“安乐王大逆不道,还请陛下下旨,速速派人平反。”
庆嘉帝坐在龙椅上,目光游移一圈,李老将军年轻时也算是骁勇善战,只是如今毕竟年岁大了,况且人还在西疆。
大庆数年前便重文轻武,如今庆嘉帝突觉,大庆竟再无可用的武臣。
眼眸微沉,心头略感遗憾,却并未有几分悔意,少年郎将自可花费时间培养,但绝不能养虎为患。
眉宇间一抹忧虑袭上:“如今李老将军之子李汉凛还在归京途中,众爱卿以为朝堂上何人适合领军?”
话音落下,满朝文武皆是面面相觑,武将中无人敢言能与顾家先辈比肩,半路出身的顾獎昌凭着一双拳脚,为先帝开疆扩土,顾洹武艺高强,机智敏捷,非常人能比拟。
如今又是隆冬,兖州与京都西南方,与北夷相距千里,却也是苦寒之地,中间隔着济水河,天气严寒并不利于行军打仗。
一时间众朝臣议论纷纷,但却无人出列,主动为帝王分忧。
嘈杂间,只见一位少年,侧身出列,随后半跪在地,高声道:“皇上,臣愿率领大军前往兖州凭,平安乐王反叛!”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红衣郎君,神情严峻,嘴角含笑,雪肤细眉,明艳逼人。
红衣郎君不卑不亢,虽半跪着,但脊背挺直,少年气概浑然天成,庆嘉帝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郎君,半晌没有说话,目光似乎透过顾元锡再看旁人。
光影闪动间,庆嘉帝似是回到了年少时,彼年他刚被册封为太子,西疆北夷南蛮三方发难,那时候有个异常高大的男子,身穿银甲红衣,跪在大殿中,沉稳高声:“臣,顾獎昌愿率军平三军之乱!”
高大可靠的身形,深深地刻画在他心中看,虚幻的身形与此刻跪在大殿中的少年郎君重叠。
“陛下,小王爷虽神勇无比,但如今与当年不同,臣认为不妥!”缪清率先出声反对!
紧跟着一旁的大臣立马附和:“虽然顾小公子袭承顾将军衣钵,但顾小公子身中剧毒,依臣之间,却如国师所言,不妥。”
“臣附议!”几乎是片刻,一众大臣便在缪清眼神的暗示下,出言反对。
元锡看着陆续跪下的同僚,脸色一变,刚想说什么,却见自家两个哥哥都是跟着跪下去,显然也是不想让他出战。
可却见穿着一袭鹤纹朝服的郎君,缓缓出列。
“臣以为,顾小公子只是身中剧毒,并不是断手断脚成了废物,顾小公子随顾将军镇守西疆多年,自是骁勇无比,臣以为论领兵作战的经验,自是无人能及,臣自愿随同前往,为陛下分忧解难!”
朝堂上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向那个说话郎君,顾元锡目光看向那个跪在他前方的人,周遭的声音逐渐远去,眼中一片恍惚,只有那个人铿锵有力的“无人能及!”
“沈之修你什么意思?就算你与我弟弟不合,也不必如此害他吧?谁人不知我弟弟身中剧毒?你非要推他出去?”
顾元衡是个急性子,当下便不管不顾的冲着沈之修,那模样就差破口大骂了。
“少年郎将之名,在下不过是想见识见识罢了。”沈之修淡然回应。
跪了一地的臣子皆是心道:“早听传言沈之修与顾元锡不和,却没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竟然这般势同水火?这沈之修摆明了想坑害顾元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