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昏暗,云翻浪涌,天地间一片昏暗,幽幽冥火漫延,沈之修觉得身子很轻,他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想不起今夕何夕,而他置身于天地何处。
他觉得身体里的疲惫一扫而空,好像只要待在这里便无任何的烦恼。
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很心慌,好像身体的疲惫是用心底什么重要的东西换取的,他好像丢了些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他努力的去思考被遗忘丢弃的究竟是什么,就听低低的似幼猫哀嚎般的,让人容易忽略的声音:“沈之修……别丢下我一个人在清冷世间禹禹独行。”
刹那间天旋地转,他想起来了,纵使思考让他浑身抽搐似的疼痛,但他想起来了,想起了那张初遇是给予他温暖的好看笑眼。
想起了那个瘦弱却坚韧像阴冷无边暗狱升起的朝阳般的少年。
那个放在他心底的少年。
他睁开干涩的眼,感受到自己手被人窝在掌心,手背上潮湿一片,尚且来不及转头去看手边究竟是什么,就对上了一双满是褶皱却清明的眼。
段羽抬了下眼皮看着他,淡漠道:“总算是醒了,你这小子若再这般不惜命,为师必然不会次次赶来了。”
沈之修总算回过神,对着那鹤发童颜的老者道:“为难师父奔波操劳了。”
说完强忍住整整眩晕,侧首看向塌边,跪坐在床榻边的小郎君已然昏睡过去,满脸未干的泪痕,却依旧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冰凉的面颊贴着他的手背。
沈之修这才松了口气,还好他没事……
昏迷的时候顾元锡哭的压抑却思绪奔溃,伤口崩裂都未曾察觉,段羽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少年郎依偎着沈之修手昏迷过去的画面,他吩咐人将他挪开,但昏迷的少年郎却手劲儿极大,片刻都不肯松开。
无奈就那样让人给他换药包扎,而他则施针替沈之修整治。
药力挥发,沈之修再度昏睡过去,段羽这才给自己擦了一把汗,坐在桌前看着两人。
虎子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无法分开两人交握的手,段羽悠闲的喝了一盏茶才道:“你出去吧,这小子交给老夫。”
等虎子退出去后,段羽这才细细打量顾元锡,比上次相见,他又消瘦了不少,清瘦的眉峰都微微凸起。
目光在沈之修和顾元锡身上徘徊片刻后,他才站起身,走到顾元锡身边蹲下身子,看着少年郎紧皱的眉宇下,失笑出声:“安心吧,这小子没事了。”
说完去捞地上的少年郎,这一次倒是成功分开了,将顾元锡放在沈之修身边,段羽悠悠的叹口气,他这把老骨头,为了这唯一的徒弟真是费神颇多。
两人呼吸交织,似乎都放下心来,沉沉安睡。
大庆的华丽宫殿里,庆嘉帝看着频传的消息,眉头紧皱,顾元琪跪在大殿中央,高声道:“陛下,如今西疆李达老将军去世,无人领兵,元锡虽救出了西疆六万余将士,但信报传北夷共发兵十五万,正准备从西垂进攻。”
“陇西南蛮大军已连破数城,眼下直入宿郡,李汉凛将军的大军不日便可抵达,但西疆那边该如何?”
庆嘉帝看着满朝文武,朝中大多将士被派往陇西,剩下都是文臣与京都守将,眼下的情况真是相当棘手。
“左相以为如何?”庆嘉帝听着战报眉头越皱越紧。
左相看了眼太子李束,李束便出列一步,跪在大殿中高声道:“父皇如今陇西尚且李汉凛将军尚可抵抗一番,西疆那边万万不能失守,信报称李达将军粮草被劫困顿赤峰壁,眼下西疆六万将士正是缺乏粮草,儿臣愿押送粮草支援,至于西疆领兵将士,可暂且命顾元锡为主将,季邵为副将,与儿臣一道在派三万将士支援。”
“万万不可,太子乃千金之躯,臣自愿押送粮草支援西疆。”顾元琪忙出声道。
“儿臣身为太子自当为大庆肝脑涂地,儿臣必当与元锡一道阻拦北夷进犯。”李束掷地有声,左相一派皆是跪下。
这次战役紧张,但只要压制住一方,南蛮与北夷的联合自可突破,眼下陇西那边尚且粮草兵马充足,太子一党也是想辅佐李束一道立功。
纷纷跪下表示太子亲自押送粮草虽有风险,但一定程度上能稳固军心。
庆嘉帝沉思片刻后,答应了太子的请求,一道圣旨定了顾元锡为此次战役的主将,季邵为副将,太子押送粮草行监军之责。
押送粮草的大军不日出发,临行前,李束还问了顾元琪可有家书要携带,顾元琪点点头,将一张薄薄的家书交给李束。
那张家书还未到驿站便被李束拆开,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只是寻常的叮嘱,这才重新装了进去。
他有意拉拢顾家,但也并未忘记提防。
这边粮草军队急速行进,后宫和前朝却不安稳,起因是刑部侍郎的小儿子文永清当街杀了人,刑法言明当街杀人应当问斩,但律法只是对平民百姓起作用,这位犯事儿的可是刑部侍郎之子,李贵妃的侄儿。
刑部侍郎当年不过区区探花,但因为娶了李贵妃的妹妹,自此后仕途平坦,轻轻松松便取代了上一任刑部侍郎。
这桩事说来也是可笑竟与平阳侯府的世子有关,还是为了一个秦楼楚馆的女子。
平阳侯府虽贵为侯府,但自老侯爷去世后,便逐渐落寞了,现在的侯爷是个稳重的,在朝堂上并未轻易站队,甚至自立储之争开始便时不时抱病在家,一贯低调。
赵李两家数次拉拢,他都是搪塞了事,关起门来与世无争般,与平阳侯府结亲的国公府投身到太子一党后,也多番游说,但平阳侯始终态度不明。
李贵妃一党虽在立储之争中败了,但毕竟簪缨世家,加上这次陇西战役李汉凛先锋部队,若是立功,那往后的事儿可就不清楚了。
所以虽然立储之争败了,但李家一族壮大多年,除却左相外本就是风头最盛的外戚,李家子弟在外风光从不输皇子公主。
文永清更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过与顾元锡不同,他成日游手好闲,为人嚣张暴戾,成日里打架斗殴已是常态。
青楼赌坊更是日日流连,刑部侍郎把他丢到太学院,练了些三脚猫的功夫,没几日就因为连犯学规被赶出来了。
赶出来之后也不敢回家,便在谪仙楼包了间厢房,日日宿于此,每日唤头牌醉清姑娘陪着自己饮酒作乐。
季平正妻刘诗诗眼下还有一月便要生产,府里的莺莺燕燕他早就玩腻了,近来迷上了醉清姑娘。
可接连数日醉清都被人包了,季平气的不行,喝了酒醉醺醺的闹着要找醉清姑娘。
派过去的小厮,正扰了再床上颠鸾倒凤的文永清,气的文永清直接砸了个花瓶过去还不解气,光着膀子殴打了半天竟直接将人打死。
等了半天的季平赶到的时候,那小厮头破血流,两人又吵了起来,季平没武艺傍身,被打的鼻青脸肿,还是那醉清姑娘叫唤死人了,两人才停手。
死了人两人酒意都散了几分,忙不迭的跑回家,刘诗诗收到消息弯了弯嘴角,对着贴身丫鬟道:“去看看世子去了哪边院子?”
被打死的只是个小厮,京兆尹来查看一番后,便装装样子要缉拿凶手,但到最后这事儿也不了了之。
一个无所依靠的小厮,季平都不管,更遑论旁人,这事儿本该了解了,可没想到那小厮的家人竟然跑到宫门外敲登闻鼓,告到庆嘉帝面前,那张血状字字诛心,不仅状告文永清的恶心,还连带状告季平虐待家仆。
状纸递上来的时候,四皇子李显恰好在旁,还不等庆嘉帝震怒发作,便跪下道:“父皇,看到此血书我才晓得表兄在外头竟如此行事,那小厮不过奉命行事,何其无辜,母妃在宫中素来交代儿臣要宽厚下人严于律己,可表弟这样行径真是可恶至极。”
庆嘉帝看着他问道:“你母妃真当如此教导你?”
“儿臣不敢胡说,母妃昨日还告诉我往后要教导泽儿仁心德厚,若是知道表弟如此定然气恼不已,还请父皇自行处置表弟,万万不要告诉母妃,近来母妃身子也不好,儿臣不想让这样的人糟了母妃清静。”
“况且这血书里字字诛心,父母与子女血脉相连,若是儿臣出了什么事,父皇母妃也必然会不顾百般阻挠替儿臣讨回公道,儿臣一想到自己若是出事儿了,父皇母妃如此难受,儿臣便觉得心疼的紧。”
李显性子素来温和,在宫中对宫女奴仆确是亲厚,朝堂上也有不少人夸赞其仁心厚德。
庆嘉帝闻言怒骂:“说些什么不吉利的话!”
李显底下发红的眸子,庆嘉帝心底叹口气,这个孩子就是太过和善了。
虽这么骂他,但心底还是大为触动,听羽林卫报道,若是再不管那老妇人,羽林卫晚去一步,那老妇人怕是要撞柱明志了。
李氏一族收敛许多,且这件事就目前看来与李皇贵妃关系不大,四皇子李显也并未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求情,反倒让庆嘉帝多加赏识。
于是庆嘉帝先是给李贵妃赏赐了一堆珍宝,随后便派人彻查此事,查来查去,便查到了文永清虽纨绔暴戾,但倒也不至于出手杀人,那日是因为有人在旁煽风点火,挑拨教唆。
而那妇人敢敲登闻鼓也是受人挑拨,挑拨之人正是如今的皇后一族的势力。
自立储一事确定后,两族面上摩擦少了许多,李贵妃这边也一度做小伏低,皇后那边小动作不断的想要拔出李氏一族的党羽,但终究未曾伤及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