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锡看着桌上空荡的药碗,半晌后才道:“痴心付出,最后却惨遭挫骨扬灰确是令人心痛。”
沉吟片刻后他却突然笑了:“可若是我,将自己的心托付出去了,那他弃之如敝履便是他不配,莫说是伤害我了,为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将我骨灰撒着玩儿都不要紧。”
他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沈之修,他忽然莞尔,想到那个清冷矜贵的人,对他低喃,耳畔吹过的风,入眼的树荫枝叶都是他,那份浅淡的紧张。
“伤害呢?可以忽略不计吗?”金含对上他浅笑的眼眸,很是认真地询问。
“伤害当然不能忽略不计,他若是让我伤心了,我便洒脱离去不在浪费自己的心意,可若是伤害我的身体,我也不会白白原谅,揍他一顿,捅他一刀,怎么出气怎么来,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你们边塞之地的人不都很是洒脱吗?若你再他身边感受到的快乐比痛苦多的多,那便留在他身边,若是痛苦累积超越快乐,便应该先思考,自己作为独立个体的快乐应该是高于一切的。”
金含闻言豁然开朗,眉头舒展开。
顾元锡见状心底叹口气,儿女情长的事他说不出个什么章法来,但他想所有的情感其实大抵都相同。
金含和耶律护谈不上感情有多深,多为联姻之策,必然动心的那一个相对被动,他更多的是想到自己和沈之修。
他们之间是全然的信任。
交代金含好好修养他便准备离去,金含讶然的看着他,没想到他留下自己竟也不打探任何关于南蛮和北夷的消息。
走到门边的时候,顾元锡脚步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射出来的那一箭计算好了力道,并不会伤及你内腹,人质负伤,对挟持者来说便是累赘。”
虽然至今他无法去判断耶律护射出的那一箭,究竟是否存了心思想救他,但他总觉得那双浅碧色的眼眸,看似薄情,却终究还带着几分温度。
或许是因为对方终究没有杀了所有西垂百姓,或许是因为他驻守西垂的时候,并未虐待百姓吧。
但男女之事,总不能在心里揣测胡思度日,有些话若是有机会说的透彻,或许能少很多的遗憾。
金含看着关上的门,胡乱想了很多,任旧没有思绪,或许如顾元锡所说,他那一箭意为救人,但不管如何伤害是真是存在的。
她不会忘记胸口的伤口,至于腹中的孩子,她还是决定要好好地保护这个孩子,毕竟这孩子也是她的血脉,往后如何,她都会给予这个孩子完全的爱。
庆功宴前日,庆嘉帝召唤顾元锡入宫,冬日的御书房炭火充足,听内侍说庆嘉帝这些日子身子很好,国师这次炼制的丹药效果极好。
顾元锡对丹药一道素来嗤之以鼻,他到并不是反感信仰等事务,只是觉得凡事过犹不及,人应该有一定程度的信仰,但过了那个尺度或许就不是好事了。
他跪在地上胡乱的想着,庆嘉帝自几案上挥毫泼墨,动作散漫却又宛若一气呵成,顾元锡跪的双膝酸疼,但也晓得是自己理亏,半分不敢妄动。
冬日的天暗的格外早,但地上炫目的积雪,映射进来,到也还好,内侍沉默规矩的进来掌灯,随后又悄然离去。
庆嘉帝终于撂下狼毫,看着跪在下头的顾元锡。
“知道为什么让你跪着吗?”他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威仪。
“元锡知道,但这件事元锡恕不能从命。”朝堂上接连几日都逼着他将北夷王妃交予六部处理。
但这件事他态度少见的坚决。
“臣与南蛮新皇谈判的便是,届时会交还给对方一个完整的公主,移交六部确实更为妥善,但事关两个战况,那南蛮新皇是个心狠手辣的,若是激怒对方。”
接下来的话不需多言,顾元锡相信庆嘉帝能明白,说白了六部必然会按照流程对金含多加拷问。
“臣一定会从她嘴里套出有用的讯息,定然不比六部的人做的差。”顾元锡知道庆嘉帝关心什么。
庆嘉帝看着他,半晌后:“罢了,先好生过个年吧,回去准备庆功宴的事情,年后打探出具体消息,便发兵驱赶这些蛮子,至于她你好好的看着,到时候有用。”庆嘉帝这样吩咐,顾元锡才起身告退。
顾家两兄弟,知道顾元锡在宫中受罚后,连晚饭都来不及吃,心急火燎的往宫门处赶去。
恰遇到顾元锡在冬青的搀扶下出宫,看着顾元锡漂浮的步子,顾元衡忍不住在心里将,那些个参奏顾元锡的大臣,以及庆嘉帝痛骂了一顿。
上了马车,确认周遭无人后,顾元衡终于忍不住,问候起那些参顾元锡的朝臣们:“他们这么能,怎么不去带兵打仗!六部的人想干什么,无非是想从那北夷王妃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信息,然后争点功劳罢了,一个个的!”
马车走了一路,顾元衡便骂了一路,顾元锡吃着大哥带的点心,把他碎碎念的咒骂当催眠曲。
直到他沉沉睡着,顾元琪才挑了挑眼皮子:“元衡闭嘴,吵着元锡睡觉了。”
闻言,顾元衡忙襟声,努力装睡的顾元锡嘴角狭促的笑,落在顾元琪的眸中,寡淡的眸子里沾染上一抹笑意。
不日便到了庆功宴,这次宴会赵静荷全程亲自盯着每一个环节,办的场面极大,与李贵妃操持的那一次庆功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次庆功宴拖延了一些时日,因为顾元锡的身体,毒发后需要修养些日子,他本意是不办的,但李束却言,各个将士以及沈之修都需要论功行赏,加上他这次功劳不小,必然要大办宴会以示皇恩。
所以即便顾元锡不喜欢这样奢靡普铺张的宴会,也只能收拾好自己后入宫赴宴。
到了宫里的时候,该来的文武百官,朝臣命妇都来的差不多了,顾元锡眸光转了一圈,看到沈之修,才觉得这宴会不算那么无趣。
不过他并未上前打招呼,顾元衡远远看着:“悄悄那些人,沈之修就算面冷言冷的,不还是上赶着巴结。”
“这倒是毕竟,他升尚书令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顾元琪笑笑颇为赞同道。
随后上前:“走我也去巴结巴结,这陛下面前的大红人。”
晚宴上,庆嘉帝论功行赏,季邵也提升了一阶官衔,沈之修因为陇西霍乱一事,加上这次的监军,出谋策划皆是完成的很漂亮,庆嘉帝便让其担任尚书令一职。
顾元锡的赏赐最为特殊,国库内的药材占了多数,倒也算是最实用的,顾元锡跪着谢恩后便规矩的坐下饮酒。
太子这次表现的很好,虽违背了庆嘉帝的旨意,但功该住过,被庆嘉帝好一通夸奖,说他行事深谋远略,知变通,做的很好。
只是这句夸赞便叫赵皇后心满意足,晚宴将近过了一半的时候,忽然一阵悠扬的抚琴声,飘飘渺渺而来。
琴音缥缈空灵似绵绵春雨,似从远处缓缓而来,绵远悠长,令人听而醉之,伴随缓缓的乐声,以为身穿朱红纱织长裙的美人,步若流水,婉若游龙,一双美目似会说话般,顾盼身姿。
随着缥缈的琴声,缓缓而动,似缓慢旋转落下的凄美花瓣,似翩然于花丛的蝶,翩若惊鸿,宛若蛟龙的舞姿,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还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顾元衡弯了弯眉眼。
顾元锡喝了一杯酒,才转眸,心道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不知道又是后宫里哪位的手笔。
但看去,赵贵妃神色自若,似乎并不是皇后的手笔。
直到舞者停下脚步,乐声顿住,庆嘉帝看着那名未曾退下的舞女,李束出了席,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李束的目光落在那名舞女身上,随后转向沈之修沉声道:“沈大人此次功劳显赫,虽父皇已嘉赏许多,但孤却觉得父皇赏赐的都是些金银珠宝,沈大人如今也二十余,去岁母妃便操心沈大人身边没个知冷热的,孤看不若便将这美女赏赐于你,父皇觉得如何?”
庆嘉帝看看沈之修,看看那舞女,觉得倒也是配的紧。
但想去先前赵贵妃便因为,调查不严,闹出了笑话,并未一口答应,顾元锡送到唇边的酒杯顿住,他愣在那儿,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却听到周围的官员,都在感叹:“哎呦郎才女貌,倒也是相配的紧。”
“还是沈大人有福气哟。”
“就是啊,沈大人这个年纪了,家中若是父母具在,应当是要安排婚事了,身边没个体己人也不行。”
……
顾元锡听着心道,怎么不行了?
还不等庆嘉帝点头答应,沈之修却缓缓出列,随后端正的跪在大殿中央,四周的闲言碎语被耳朵自动摒弃。
“多谢殿下,还请陛下切勿赏赐,臣心中已有挚爱之人。”
周围的官员一听,便满脸兴致勃勃,格外八卦的竖起耳朵,庆嘉帝看着他,倒是有些失望,但任然开口:“来与朕说说,你素来是个稳重的,此番这般心急,看来确是喜欢人家姑娘,哪家姑娘若是朕觉得不错,便给你赐婚就是。”
沈之修跪的端正笔直:“不过是寻常人,臣与他自幼相识,他是个坚韧独立的人,我喜欢了很多年,臣想自己求得他,多谢陛下恩典。”
说完端端正正的磕头,头撞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态度坚决又诚恳,令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