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后,撕开顾元锡的上衣,随后用银针封住顾元锡几处穴道,刀尖扎入箭头没入的伤口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情愿这伤在他身上。
这种特制箭头只能一点点将其周围的肉剖开,强行拉扯只会扯下一片皮肉,顾元锡虽已昏迷,但还是忍不住猛哼一声,额上是豆大的汗水,不难想象他在忍受何种痛苦。
“忍着点,很快就好了。”沈之修清冷的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颤意。
“嗯……”顾元锡侧着脑袋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眼角余光里看到那个素来清冷矜贵的男人面颊上都是汗水,那双寒霜带雾的眸子里冷静不在,深沉的如同寒冬的冷霜,和让人难以忽略的沉痛。
鲜血淋漓挂着血肉的箭头终于被剜出来的瞬间,顾元锡在也忍不住昏死过去,昏睡过去前,他想开口,告诉他别担心,但剧痛刺激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迷迷糊糊间他能感受到,有人在低低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那人语气清冷,但语速缓缓,一字一句说的话好似极其温柔,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轻柔的替他包扎伤口……
仿若无垠沙漠里,冷清的月,裹挟着令人舒爽的风,轻柔的拂过面颊,极远又极近的风将他包裹在一个温暖舒爽的怀抱里,干燥的空气里是好闻的依米花香。
他从来没见过依米花,那是存在于沙漠之地的传说,依米花有多种色彩的花瓣,花有异香,浅浅淡淡却让人仿若沐浴圣光中。
他觉得自己被视若珍宝的对待着,那人的手和低沉的话语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缓缓无声却源远流长的温柔漫延直他的全身。
隐约间他听到耳畔有细细流水声,眼前朦胧的有一层光亮,可他眼皮沉重,丝毫都睁不开,意志几乎涣散时,流水声消散,呼唤他名字的声音近在耳边。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他想叫一叫那个人的名字。
----沈之修。
三天之后,顾元锡终于从鬼门关回来了,他烧了整整三天,醒来的瞬间有些恍然分不清今夕何夕,对他目光的却不是沈之修。
“小将军你终于醒了?”虎子一脸惊喜,顾元锡却愣了愣。
“沈之修呢?”他嗓音干涩,好不容易说出来一句话,却干哑难听。
虎子却不回答,只是转身给他倒了一碗茶,然后问他饿不饿,还要不要紧,顾元锡确实干的喉咙难受喝了一碗茶后。
虎子自顾自的说道:“尹大哥传信来了,邑安那边汇聚的顾家军部下已经安顿好了大军了,这次从赤峰壁救出来的战力还有六万多,章大哥那边也在查明浔阳的情况,等你伤势再好些我们就去汇合。”
虎子喋喋不休的说着,顾元锡始终淡淡的看着他,半晌后放下手里的碗叹口气。
“你根本不会说谎,这些年还是如此,当年的事你不想说我不逼你,如今呢?你只要告诉我沈之修去了哪里。”
虎子沉默了半晌后,终于垮下了脸。
那日昏迷后,顾元锡便高烧难退,这里是段羽曾短暂居住过的地方,虽能暂且安居,但说到底什么也没有。
顾元锡高烧难退,是伤口感染的正常现象,好在虎子闻讯前往西疆打探消息,恰在附近,便想着过来看看。
虎子带了些药材,但不够,而追兵又在十里外徘徊,两人在走和留之间取舍,万一追兵来了……
沈之修凝视着床上昏迷的顾元锡,只觉得内心一片平静,他看了眼虎子道:“剩下的药材我写好煎服用量,你好好照顾他。”
说完便先让虎子出去了,昏睡的顾元锡浑然不知有人曾在他耳边呢喃低语:“我曾浴血而出,躺在死人堆里,鼻腔内全是血腥腐肉的味道,阳光透过树荫照在我面上,我觉得温暖极了,想那样睡过去就算了,可已不伤眼睛,全是你,那时我就想我完蛋了,竟然执念如此强烈,可我却觉得高兴的紧。”
这番话顾元锡没有听见,门外的虎子却愕然的闭上眼,随后叹口气。
他以为那个清冷矜贵的公子,心里除了家国天下装不下别的,却不想,他心里有那样一个人。
再出门时沈之修已经换了顾元锡的衣服,虎子一脸愕然:“公子,你这是何必?他们不一定会来的,段师父在山下布阵,他们不一定能到这里的,你何必去冒险?”
沈之修看着山下,没有回话,虎子说的不错,这里的阵法只有他们和段羽晓得如何破解,但世上奇人异士大有人在,但他要的是万无一失。
顾元锡沉默的听完,只觉得心头压抑的喘不过气,生离死别的残酷他经历的太多,但至今都觉得自己毫无成长,他还是觉得难受的喘不过气。
就像当年,沈之修推开他与李澈,销声匿迹大半年,他不知道那大半年里他经历了什么。但他至今记得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
当年他那么容易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如今又是如此。
一想到那个人或许会就此消失在他生命里,比毒发还密集的疼痛就一缕缕侵蚀他,如抽丝剥茧般的疼痛,越来越汹涌,他不敢去想,一旦发生一点点他接受不了的事情,心脏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自己分割成碎片……
时光流逝,一切好像理所应当般,他与自己并肩作战,默契十足,在失意难过的时刻他似乎都在,无声的陪伴呀,无论他欢喜还是难过,悲伤或恐惧,那个人永远都能理解,无声的化解。
他明明不喜后宫争斗,却为了他,为了长乐姑母一家能过的好些,在赵贵妃的势力下,默默的照拂他们。
原来不知何时他们竟亲密至此,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竟然这么依赖他,依赖到一旦想到从此以后的生命里要是没有他,生命都不完整。
他恍然想起自己曾说过,生命最后的归宿希望是他在身边,他突然想自己那似乎不是胡言乱语。
西垂城中,耶律护听着属下汇报,这次赤峰壁战役,他们折损两万多将士,到最后耶律护还是没有将一城百姓处死。
他祖父说过,君以贤德,得天下者必是得民心者,他不是想摧毁大庆,若真的屠尽一城百姓,就算他往后登上那个位置,屠城一事也必将成为他封王之路的黑点。
此次战役本胜券在握,但突然杀出的顾元锡率领五千人,竟然将他们的计划尽数溃散,他心里隐隐不安,尤其是看到西垂城的百姓竟然如此对顾元锡,更是觉得自己或许还是低估了大庆。
由于担心沈之修,顾元锡根本静不下心养伤,能下床后,便不顾虎子的劝阻,固执的拖着虚弱的身体,强行往邑安去。
沈之修是想引开追兵,山脚下从浔阳来的追兵任旧防守森严,他回不来的话应该会直赴邑安,他定然在邑安等着他。
邯山下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巡逻卫,两人隐蔽身形一路直往邑安而去,好在他们往邑安的计划似乎没有露馅,一路上几乎毫无阻拦的到了邑安。
到时已近黄昏,夕阳如血笼罩着这一座荒废多年的城池,火烧云如盛放的画卷,明日又是个艳阳天。
顾元锡勒住缰绳,这座荒城在数十年前发生饥荒,地势格外的差,几乎难以种植任何的农作物,早年闹过数次饥荒,人死的死跑的跑,到后来西垂城发展起来后,大多人都定居在其周边,也无人回来了。
肩胛骨传来阵阵疼痛,一路上虽心急,但他却小心翼翼的,他想若是伤口裂开,沈之修又该生气了。
荒废的城池,城门都破了大半,城墙上布满青苔,顾元锡心生警惕,大军真的在里面吗?若是大军在此,怎么连防守都看不见?
顾元锡按住腰间的长剑,随后缓缓纵马入城,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他心里一紧,迅速转身做出备战姿态。
虽然敌军不晓得他们到邑安来了,但是万一呢?就在思绪翻转间,骑在马背上的人已到他眼前,顾元锡心一沉!果然是北夷的士兵!
企料为首的人看到他,一脸惊喜的翻身下马:“小将军!”
顾元锡惊讶的看着他,细细一看:“王岩!”他没想到来人竟是京都一道来西疆的副将。
“你们怎么穿着北夷人的衣服?”
“我们去打探消息了,为了隐藏行踪,尹大人他们“借”了北夷的铠甲,太好了你没事,那日看到你中箭……”
提到中箭,顾元锡便想到被他放弃的西垂百姓,心头猛然一颤,随后忙问道:“大军在城里是吗?”
“是,为了松懈,让敌军认为这是一座空城我们下了好一番功夫呢!小将军赶紧进去吧,章大人和尹大人很担心……”
“沈之修呢?你看到他了么?”顾元锡这样问着,心却颤颤的,他生怕王岩说出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王岩愣了一下,随后缓缓道:“沈大人就在这里。”
顾元锡整个人被定住般,没有人知道他醒来之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抚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喉头酸涩的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真的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