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定是出事了,不然绝不会不管的!
这么大的动静,父亲怎么可能听不见?他从前可是连饮十坛烧刀子,醉的胡言乱语,可西蛮来犯也能在瞬间清醒!
可现在呢?父亲人呢?顾元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找到父亲。
烧不尽的业火漫延,将士们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通道:“小将军,走这边,出城!”
李澈与沈之修脸上都是污秽,身边的黑衣人不断逼近,他必须做出决断,这些人明显是冲着李澈来的。
顾元锡最后看了一眼主屋,随后咬牙道:“走!”
与沈之修一起护着李澈,向城门处而去,所过之处皆是火海一片,将士们掩护着三人,然而刚到城门处,咻咻咻数道流失划过。
掩护的将士们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哀嚎,便是被一箭穿喉,倒地不起。
沈之修抬眼,从弥漫的烟雾中,模糊的看到了几道人影,他深吸一口气:“城门口有人截杀!我们出不去了,这是想烧死一城的人!”
顾元锡心中满是悲凉,然而他没有任何的时间,没有时间去看看父亲母亲如何,没有时间去管那些不断嚎叫的百姓与将士。
甚至他此刻连出城也办不到!
四周的火焰夹杂着热浪而来,漫天的火光中,顾元锡第一次生出了几缕哀伤,他闭上眼,半刻钟后,心中似是做了决断。
“陈二狗家中槐树下有颗枣树,小时候陈二狗顽皮,被他爹罚了,便从那偷跑出来找我玩,你带着表哥去那,这些黑衣人交给我!”
沈之修几乎想都没想便拒绝:“不行,你带殿下走,我掩护!”
顾元锡摇头:“这里都是跟随祖父,父亲的将士,我不能抛弃他们,而且城外驻扎的军队应当也是察觉到了不对,我会在城里等,等你带援军过来。”
他的身后是漫天的火海,耳边是呼啸的热浪,可他在火光中,眼神清澈,不等沈之修回答。
顾元锡挥手,将两人推了出去,他目光紧紧地盯着沈之修,比周遭的火海还要明亮的眼眸中,满是信任,他说:“只有出去了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沈哥哥,我等你!”
不等沈之修反应,便是率先对着城门处疾步而去,他的出现自然吸引了无数的黑衣人,黑衣人围攻而去。
沈之修看着那与数人缠斗在一起的消瘦身形,深吸一口气,拽着李澈往陈二狗家去。
两人的身影没入火海中,然而,却有一名黑衣人盯着二人,黑衣人悄声而至,沈之修顾着四周坍塌的建筑,未曾看到。
黑衣人举起手里的弓箭,瞄准沈之修。
电光火石间,李澈隐约见到一丝寒芒,身体比语言更快,他一个飞身便是推开了沈之修。
沈之修惊呼:“殿下!”
李澈的右肩中箭,倒不是致命伤,咬牙对着沈之修道:“别耽误了,赶紧出城叫援兵!”
沈之修点头,手中剑花翻飞,长剑化为流光,对着先前那黑衣人而去,长剑带着锋芒而过,那人已然没了呼吸。
两人一路前行不敢耽搁片刻,李澈贵为皇子,但却丝毫不迟疑,率先爬出狗洞,沈之修跟着他出来,随后将怀里一块玉佩交给李澈。
“殿下,此事太过蹊跷,这是我在军中的信物,你拿去叫人来,我回去找元锡。”说完转身钻回去。
顾元锡都能猜到顾洹将军出事儿了,他与李澈自是心知肚明,但不仅是他们,连顾元锡都选择了先护着李澈。
城中的顾元锡机械般举着手里的剑,他仿若感受不到周遭炽热的火海即将将他吞噬,身上的衣衫被鲜血浸透,他不知道自己跟多少人对战过,恍恍惚惚里,他似是看到伟岸的父亲与温柔的母亲。
援兵到达的时候,西垂城的火光大亮,尸体散发的焦臭味格外的浓郁,李澈在狗洞外找到了顾元锡和沈之修。
沈之修将顾元锡护在怀里,身上多处烧伤,两人皆是力竭昏迷过去,但所幸尚有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顾元锡才悠悠的从漫长的黑暗中清醒,才发现天光大亮,身上各处缠绕这绷带。
对了……西垂城……顾元锡瞳孔骤然紧缩,一个翻身便跳下床,不管不顾的朝外跑,虚掩着的房门外。
李澈站在门外,面容半掩于阴暗中,他伸出手,一把拦住了顾元锡。
阳光,声音,都被隔绝在李澈的怀抱里,他浑身颤抖着,死死地抱着顾元锡,几乎是咬着牙,在他耳边低语:“舅舅舅妈的尸体运出来了。”
顾元锡瞳孔紧缩,浑身的力气都似被这一句话抽走了。
怎么可能呢?不是,这不是真的……
仿佛有一只手,将他的心脏狠狠地握住了,这种疼痛,像是来自深渊,紧密的疼痛压得他喘不过气,脑子里轰隆隆的,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会的,昨日父亲还夸他骑射有进步的……
昨日他们还在举杯欢饮……
昨日娘亲还说,他又长高了些,要新做衣衫了……
不是真的!
那些碎片最后鉴定的在脑海汇聚成,一个真相,这都不是真的,几乎是下意识的,顾元锡便是挣扎着要冲去西垂城,他要去看看。
他在李澈的怀里冲撞着,吼叫着:“这不是真的!你放开我!”
自始至终,李澈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仍由他像只野兽在自己的怀里嘶吼叫嚣着,李澈抬起头,忽然觉得这天是那样的黑啊。
“元锡,让他们安息吧。”李澈无力的低下头,突然仰起头,放声大哭起来,他眼中汹涌溢出泪水,哭声悲恸又大声,只是抱着顾元锡的手,又勒紧了几分,指结青白交错。
顾元锡愣住了,看着痛哭出声的李澈,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像是破了个口子,比最冷的冬季还要寒冷的狂风,拼命的从那个口子里钻进来,让他浑身如坠冰窟,那样的冷,那样的痛。
李澈的哭声渐渐远去,他听不到李澈的惊呼,看不清沈之修满是惊慌的脸,他的世界再度陷入了一片黑暗里,连最后一丝光芒都消失不见。
夜幕低垂,京都城内,脸颊上带着面具的男子,跪在大殿内,静静的等待着,大殿的房梁上,一只飞蛾挣扎着想要逃出束缚它的蛛网,然而挣扎半晌后,飞蛾羽翼终于断裂,最后被蛛网蚕食。
明亮的烛火前,身穿明黄龙袍的男人,泼墨挥笔,半晌后长呼一口气,静静的看着案桌上的墨笔,明灭的火光下,看不真切神色。
“缪清,你心软了。”庆嘉帝眼神骤然似寒霜般冰冷。
“总要给顾将军留个后,况且陛下,若是顾家只有顾二爷,恐怕难与那位抗衡。”带着面具的男人跪在地上,不慌不乱的回答。
“罢了,派人去接澈儿吧,总得让他活着回到京都才是。”庆嘉帝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荷塘中,一枝独秀的粉嫩终将没熬过这个夏季,颤颤巍巍的蔫吧了头。
幽幽的叹息随晚风而来,跪在身后的男人,银色的面具闪过一缕幽芒。
今夜无星也无月,水面只浅浅的投射出几缕烛火的光芒,那么的微弱。
那日昏迷后,顾元锡便再也没哭过,只是他也再没笑过,他去看了顾洹与宋舒怡的尸体,一手操办了葬礼。
相比于前些年顾獎昌去世,顾元锡表现得相当平静,沈之修面容沉静的陪伴着他操持各种事宜。
然而担忧之情却溢于言表,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直到葬礼结束,顾元锡才着手调查西垂城的事,太过可疑,容不得他不去思考,然而那一场大火,将所有可疑的东西都烧没了。
“顾伯父是中毒身亡,另外我还找到了这个。”沈之修将烧的漆黑的酒壶拿出来。
看到那酒壶,李澈的瞳孔骤然一缩。
“虽然大火将所有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但是这只酒壶,确是宫中的东西。”沈之修看着顾元锡。
顾元锡伸手摸上酒壶,心中诸多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其实有些事,并非猜不透。
“嗯我知道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顾元锡抬起头,面无表情道。
李澈却一把抢过酒壶,狠狠地将酒壶摔个粉碎:“元锡,说出来,我们三人明明都猜到了,为什么你们都不说?”
顾元锡平静的看着地上的碎片,他垂着脑袋,这半个月他瘦的极快,纤细的脖子,在火光下,脆弱无比。
眼泪一滴滴掉落,他却紧咬着嘴唇,消瘦的肩膀颤抖着,微弱的火光中,他压抑且绵长的哭声溢出。
沈之修紧紧的握拳,他抬起头,将眸中的波光敛起。
“知道了又怎么样?爹娘尸体上没有挣扎的痕迹,他武艺那样厉害,却不反抗,你以为是为了什么?一旦父亲反抗,京中,二伯伯一家,长乐和姑母,都活不成。”
顾元锡抬起脸,从前明媚又张扬的笑,在他脸上消失,再也找不到踪迹,李澈沉默了,屋内是令人窒息且漫长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