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这个春并不算好过，虽朝廷分拨了银子用于赈灾，但顾元锡心里清楚，层层剥削下去，能真正用之于民的寥寥无几。
好在沈家从商后每年京都外，受春汛灾情严重的地方都捐了不少物资银钱，听沈之修说，总算将春汛一事熬过去了，若非如此今年的灾民怕是又要再翻上一翻了。
顾元锡不知道的是，沈家每年捐出去的大批银钱物资都是以李澈的字“谨修”出去的。
今年的春天格外短暂，国师的登仙楼逐步完工，耗时十年之久的华丽楼宇，是京都最高的建筑，六月的天格外热，金盏花摇曳漫山遍野似宝石般闪耀，顾元锡趟在花丛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月色披泄而下，青草晃荡，他坐起身仰头看着无垠的夜幕，修长的颈部和下巴构成的线条散发着蛊惑的魅力。
沈之修到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一晃已经半年多了，日子如流水般，顾家在京都好像除了入朝的三兄弟，已然彻底被排除在储位之争里了。
眼下因为登仙楼即将完工，就连国师都劝谏陛下考虑太子之事，说登仙楼完工与立储一事乃是双喜，皆是将天降异象，乃大吉之兆。
不过这些顾元锡不关心，从前那些交好的儿郎也渐渐疏远，但尚且还好没什么人找他麻烦，宫里他去的也不多，倒是知道长乐过的不算好，今冬未过，两位皇贵妃便以缩减用度为由断了她宫里的炭火。
长乐病了好几次，还是顾元衡忍不住打点了人偷偷送了些炭和药材进去，冷宫里的顾如安对复宠一事毫无兴趣，听说在冷宫里自己种菜养花，与李澈甚至还自己亲手做些吃食分给另一侧的失宠妃子。
因为立储一事，顾元锡告假许久，每日不是窝在家里，就是跑到城外的山坡，一呆就是一天。
“陛下好像终于决定了，下月要立三皇子李束为太子，这个月月底赵贵妃将成为继后。”沈之修淡淡的说着。
顾元锡反应淡淡的，勾起唇：“嗯。”
他和沈之修算起来有些日子不见了，赵妃复宠一事沈之修似乎出了不少力，朝堂上也总是针对顾元琪两兄弟，虽然顾家如今退出了储位之争，但好像他们之间也有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沈之修在他身边坐下，半晌后才问道：“在看什么？”
“再看它们，如果我也能乘着风到处自由自在的飞就好了。”顾元锡指着飘扬的蒲公英，白绒绒的花絮在空中旋转飞舞，他面上是羡慕的神色。
微风轻拂，他艳红的衣角是天地间最鲜明的色彩，在月辉下是昳丽的，壮阔的。
沈之修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柔软，顾元锡还是从前的顾元锡，他的哀伤永远会被自己的舔邸，留下的是人心向往之的纯粹和梦想，他永远不会再悲伤和绝望里沉沦，他像是天上温暖的阳光，雾霾散尽后还是那样明艳的如初遇的面孔。
两人看着飞舞的蒲公英没再开口，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沉默着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天冬策马而来随后在他们面前稳稳的停了下来。
“公子，爵爷，宫里招呼你们二位过去呢！”生辰后顾元锡正式袭承爵位，现在已经不是小爵爷了，而是正儿八经的爵爷，顾家的当家。
皇宫里，国师说今年是多事之年，果然夏季来的格外早，才不过六月，荷花池里的荷花竟然三三两两簇拥了不少花苞，而如春后到现在竟是一滴雨水都未下。
国师说这是上天在预示什么，庆嘉帝看着一轮残缺的月，觉得身边空荡的紧，幼时教导他的沈懿禾幽居太学院一步不出，陪着他长大的顾洹早已死去，兄弟姐妹，父皇母后，都一一离去，而他也终将离去。
月下的荷塘，连成一片的碧绿色叶片随着微波晃荡，已然中年的庆嘉帝在华丽辉煌的烛火里凝望着荷塘的尽头，虽四十多了，但他依旧是俊美的君王，那张令后宫无数女子沉沦的面容，除却俊美外还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势，最顶端的风景总是让人向往的。
可权势的顶端或许也代表着无边的寂寞……
缪清这个念头刚出现他便自嘲一番，天底下权势最高的人，后宫佳丽无数的人，一丝涟漪被他抛却脑后。
自从顾如安被废后，庆嘉帝便流连于各个宫殿，性子也越发的多疑了，身体的隐疾也越来越严重，对于他所炼制的丹药需求更多了，近日更是染上了气疾，发作起来更是夜不能寐。
恰逢今春格外短暂，天有异象，庆嘉帝思考良多也终于答应了继后与立储一事。
他自小被前任国师教导，不可为外事外物所扰，但不知为何，看着庆嘉帝逐渐老去，他才恍然自己竟也是陪着他长大的，庆嘉帝似乎很早就常常在无人时露出那样落寞的神色。
他常常凝望远方，似乎什么也望不到，而后只能收回目光，那个瞬间他常常觉得庆嘉帝是寂寞的，是孤独的。
“陛下，我接下来便要入关了，今夜我卜卦，北夷与南蛮近来星位相近，要多加注意。”
庆嘉帝凝视北方，不知何时月亮隐入云层，夹杂着寒意的微风拂过，叶片晃荡，龙涎香散发阵阵幽香。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将着至高无上的位置交给他最爱的孩子，那个孩子像她……
与此同时，南方广袤的草原上，身着异装的金含公主在楼宇之上看着遥远的北方，回廊外是穿行的侍女与侍卫，火光朦胧里，她身后年轻的君王在埋首用刻刀批阅奏折。
“阿含，北方的新皇很是俊美，这次要不要与我一道去看看？”放下刻刀的俊美男子看着她。
她虽早已听说朝臣们提出的联姻一事，但没想到自己的兄长竟然会带他一起去，金羽唇边浮动淡淡的笑意。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阿兄能走到这个位置不是无缘无故，一帆风顺的，必然有更深的谋划。
“好啊，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比阿兄更为俊美。”他们兄妹二人无所依靠走到今日，对于阿兄的任何决断她都毫无异议。
金羽眼中掠过一丝欣慰，对于这唯一的妹妹他并不打算有任何的隐瞒：“这次联姻一事是其一，另外，修养生息这么多年，也该对大庆发起攻击了，这些年我们准备的足够充分了，所以这一次势必要吞下大庆。”
“可是大庆地广人多，想要攻克下来并非易事，况且西疆那边……”南蛮与大庆不同，女子可入朝为官，也可带兵打仗，金含从小便是在马背上长大，也与金羽一道学文识字，并非不清楚诗句的女子。
“那又如何，大庆已非昔日的大庆，昔日顾家的两位将军足以震慑三国，可如今的大庆不过是外强中干，重文轻武多年，一个李达年迈废物，他的儿子虽有几分谋略但终究目光短浅，比不上顾洹，至于西边，现下内斗成一盘散沙。”
金羽看着手里的情报，唇边是蠢蠢欲动的笑意。
近乎万里外的北夷，耶律护看着囚牢里的耶律齐，冷峻的眉眼带着浅淡的笑意，神色冷锐的看着牢笼里一身褴褛的人。
“这冰冷的水牢最适合你了我的弟弟，我那未婚妻不就是被你在冰冷的水牢里淹死的么？如今也该你偿还了。”
说罢转身离去，身后是男人痛苦绝望的嘶吼和潺潺的水声。
出了阴冷的牢笼，安史汗手里捧着一纸书信，耶律护迅速看完之后才呼出一口气，安史汗见状询问道：“怎么了？”
“再过一月，南蛮的新皇会带他们的公主来访。”耶律护眯起浅碧色的眼眸：“看来那金人与我想法倒是不谋而合，他们提出联姻。”
“吾王您打算娶那位公主吗？听说南蛮久居草原，那儿的女人脸颊被晒得黝黑泛红，若是个丑女，怎么配的上您？”安史汗面上未有任何惊讶，联姻本就是牢固联盟之举。
“女人而已，样貌如何我并不在意，只是结盟的工具，若真是貌丑不得看，那就丢在宫里便是。”耶律护不以为意道。
“我与她不需要谈什么情分，便是阿芸也无男女之情，只是自小一起长大，她因我而死，这仇我自然得报。这次最重要的是攻打大庆的事儿。”
“南蛮的金人隐忍数十年，养精蓄锐至今，可比西疆那些人聪明多了，既然这样那就让西疆的情况更乱些吧，省的到时候麻烦，至于大庆，是时候让他们知道这天下的好处不能让大庆独占了。”
“可是吾王，您忘记大庆还有那个少年了吗？”安史汗始终忘不了那个少年郎的惊艳绝才的剑。
耶律护眼中也闪过复杂的神色，自从安史汗汇报后，他便留心了那个少年，探子画了许多那个少年的画像，那个少年是美好的脆弱的，但目光是锐利的，那少年的容貌是他此生见过的最惊艳的，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少年竟然刻画进了脑海里。
他暗暗期待在攻克大庆的时候，与那个惊艳的少年相遇，他好奇那少年是否能成为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