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朋友们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好奇的问向欣欣问题,干什么工作、从哪里回来的、工资多少、在花镇呆多久、现在住哪里……为了照顾她还专门放慢了语速。
向欣欣打起精神,避重就轻,表示会在花镇呆很长时间。宋乐水一听,顿时明白了,总结陈词:“你这就是返乡就业对不对?和诚伢子一样。”
说到许诚,突然热闹起来,许诚是他们看着长大,现在又在花镇社区工作,经常会组织志愿者活动服务社区,这次向欣欣听了个半懂,他们对志愿者和许诚的满意度和信任度都很高。
宋乐水在一旁总结:“诚伢子会挑人,也会管理,我看是个干大事的。”
老年朋友们纷纷点头,一个带着鸭舌帽的老头清了清嗓子,勉强自己说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诚伢子的死鬼爹活着的时候是混蛋,死了给他留了那么大的一片地还有房子,拆迁款听说有300万哒,就这样,诚伢子还是在社区工作,不吃不喝不赌不玩,是个好伢……”
向欣欣听到300万,心头一跳,差点没从马扎上掉下来,赶紧整理了一下表情,暗想这运气怎么没砸到自己头上,否则也不会回花镇这番折腾。
鸭舌帽老头又说道:“诚伢子姐姐嫁的早了,要不这钱也得多少给点。”
旁边的缺牙老头插嘴:“肯定不分,就算当老姑娘也不能分,儿子才是根!”
宋乐水不满的撇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女儿也是根!”
向欣欣支着耳朵听的仔仔细细,心里暗自吐槽:啧啧,300万一分不给亲姐啊,许诚不愧是花镇男人,不愧是向省三的忘年交。
缺牙老头不好意思的笑,又看着宋乐水:“我看他天天往你铺子那边跑,和你孙女有情况不咯?”
宋乐水心里苦,许诚是天天往灯笼铺里跑,只是顺便和他问好,至于孙女的婚事,他一想心里更苦:“我孙女也是要干大事的人哒,马上就是非遗传承人了,先搞事业,这些儿女情长先不想。”
老伙计们一听,纷纷点头,现在可不像他们那会早早结婚,才40出头就三代同堂了。
说道晚辈事业,宋乐水拿出手机,翻出一个视频:“老马家儿媳妇又拍新的了。”
他把手机放在中间,向欣欣也凑过去看,是两名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女人,闹了矛盾又别扭的和好,最后两人一起做饭,向欣欣看着做饭的女人有些眼熟,于是看了下ID名;花镇堂客乐事多。
宋乐水拿起手机:“现在年轻人会赚钱的很,做个饭也能赚钱,就有人喜欢看。”
之前说话老头接过话茬:“我看着拍不了多久,上次老马还说抛头露面不像个样子。”
大家跟着他的话头,开始说老马家,早晨起来先拜菩萨后拜关公,吃饭的时候还要祷告,去年山上的教堂翻修,没住都要去给工地上念洋经。一边说一边学,向欣欣不知道老马是谁,但听得津津有味。
众人哈哈大笑,话题就开始说花镇怪人,转到了向省三身上。
说道向省三,大家的话也不少,看着年轻的向欣欣,大家都打开了记忆,说起了年轻时候的向省三,其实也和现在差不多,冷、倔、独,除了花灯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宋乐水出乎意料的没有参与讨论,其实关于向省三的八卦闲谈,他很少说话。
“灯笼向独是独,人品还是好的,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俊后生,可惜了。”有个老头说道:“这么多年也没有另找,当年给他介绍的人多了去,一个都不见,确实是花镇独一份呐,痴情的很。他和他那个堂客年轻时关系好得很,就是命不长……”
向欣欣本来听入神,突然听到有人提到奶奶心里一惊,她出生的时候,奶奶早已逝去,只有一张遗照。在离开花镇之前,向省三父子经常争吵,一次向阳生愤怒质问:“你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向省三也同样愤怒的回答:“因为我已经有你了,而你却没有儿子,重新娶一个吧。”
这本是埋在心底的记忆,现在忽然被他们带了出来,让向欣欣一时愣住。
宋乐水在旁边赶紧打断:“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咯,宝里宝气的,还有孩子在这,散了散了……”
说话的老头低头不语,大家也觉得再聊下去没有意思了,于是借口天晚了,纷纷散去。
向欣欣也跟着起身,把马扎还给宋乐水。
宋乐水指了指地;“以后来就坐这,爷爷奶奶们都是老熟人了,大家在一起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向欣欣点头,话在嘴里转了几个弯,还是没有忍住;“刚才说到我奶奶……”
宋乐水咳嗽了一声:“都是些闲话,信不得,都是过去的事了,一群老糊涂连自己有几颗牙都记不清。”
走到分岔路,宋乐水又大力邀请;“以后闲了就来板凳街聊天,爷爷奶奶们就喜欢和小孩子聊天。”
看着宋乐水离开,向欣欣原地站了一会,她应该会宾馆,但她不想。
每个人都在往家走,她却无家可归,听八卦闲谈的兴奋劲还没有过去,更不想回到冷冰冰的宾馆里,为了300万发愁、为了老宫灯绞尽脑汁。
想到300万,又想到了许诚,心中既羡慕又酸涩,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是在花镇有拆迁,肯定也会被向省三全部拿给向明生。
还不如没有。
没走几步闻到一阵馄饨香味,顺着味道找了过去,看到路灯下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的馄饨摊,小车上写着一行字:香香馄饨,一碗馄饨养活三代人。
馄饨摊上已经坐了几个人,老板娘正忙着下馄饨上馄饨,动作麻利轻快,一边还要招呼。
向欣欣坐下不久,一碗热气腾腾的鲜肉虾仁馄饨就端上来,再给碗里加上粉白的酸萝卜和鲜红的剁椒,热汤立刻烫出了酸辣鲜香的味道,心都被填满了,吃了一口,立刻发现这个味道很熟悉,是她小时候经常吃的。她又看了看老板娘,记忆中的女人不是现在的样子,摆摊的小车也不是原来的那辆。
来摊子上几乎都是熟客,老板娘一边忙碌,一边用花镇话和他们聊着天,馄饨锅里冒出的白气和昏黄的路灯,围坐在桌旁的小孩子和老人、各色男男女女,热闹的食客隔着桌子聊天,说着外地人听着像是加密的花镇话,让这一刻看着分外温暖。
向欣欣听不太懂,也说不上话,如果没有离开,这原本会是她人生中普通的一个场景,她会和朋友一起坐在桌旁,等馄饨的时候吐槽工作,或者带着朋友来花镇玩,介绍这从小吃到大的馄饨,无论如何,在花镇都会有一个朋友圈,但21年的时间,让这些变的意外的昂贵和遥远。
花镇缺席了她的成长,她也同样缺席了花镇的岁月,花镇既不是家乡,也不能算是异乡。
在一片嬉闹热辣的花镇话里,向欣欣决定要快速学会花镇话,彻底打入花镇交际圈。回宾馆的路上,还特地买了个小马扎,轻便方便,可以随时拎着就走,假以时日,她将带着这个马扎占领板凳街的舆论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