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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工厂
陈橙正对着经理办公室的落地扇，带着燥意的风将她的齐肩短发吹的凌乱，让她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既视感。
尤其是当经理透过老花镜，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审视时。
“你们进厂的时候我不是就说清楚了，没有特殊理由，长期工不满四个月不允许辞职，你们两个现在才干了多久，就要撂担子不干了？”
“经理，我爸出车祸死了，我需要回家照顾我妈。”
少年人的声音清冽，死亡在他口中被平静的述说出来。
陈橙忍不住侧目。
阳光透过窗子射向林凌，在他身上渡了一圈光晕，整个人慵懒又宁和，眉骨深邃，五官是画笔难绘的立体，侧脸线条在光中也难掩流畅。
他像是怕一句“出车祸死了”不够震撼，又补充道，“听说闯红灯了，被一辆卡车直接撞飞，脑袋直接磕到了路边的石头上，送到icu的时候脑死亡。
经理“……”
话落，办公室只剩落地扇的“嗡嗡”声。
陈橙低头装死，她眼角余光控制不住的向左移。
男生的裤脚利落干净，和她沾着油渍的裤子对比鲜明。
谁能想到现在的穿着厂服，当着厂妹的她，在两个月前还是个根正苗红的富二代呢。
本来高考结束，她和小姐妹都约好要去夏威夷度假，然后再飞去巴黎血拼个三天三夜。
机票都买好了。
结果她的冤大头老爸，领着一对母子站到她面前，说：“这是你继母和亲弟弟。”
被冤大头老陈捧在手心里宠了十几年的陈橙当场炸火。
笑话
她从小学起就和同学炫耀老陈有多深情，为她早早就去世的老妈守寡不续娶。
老陈还和她保证过她们老陈家是绝对不会有“灰姑娘和后妈打架”的故事发生。
结果……
冤大头转眼就给她领回来了个小娇妻，还附带着个10岁大的小鬼头。
“有我没她们”这是她撂下的原话。
嗯，然后老陈按着八点档的家庭伦理剧套路，选了后妈和后妈的儿子。
得
她夏威夷不要了、巴黎奢侈品不要了，灰姑娘要离家出走！
在她一步三回头的步伐中，老陈都没有挽留一下下。
所以，陈橙很成功的，不用跃窗，不用翻墙，直接在家里三个保安的注视下，成功的离家出走了。
贫穷使她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她……陈橙---完成了富二代到厂妹的逆袭。
她这可以算得上反转人生的女主角了啊，陈橙感慨。
林凌和她是同一批进的厂。
她背着个书包的来宏福工厂应聘的时候，排在她前面的就是林凌。
陈橙还记得那个时候林凌的样子。
一件纯黑上衣，搭着条起了球的牛仔裤，在一群应聘者中格外起眼，除开他出众的外表，也因为他满身压不住的 虐气。
像是头刚从笼子里逃出来的孤狼，阴郁孤僻，狼毛都倒立着，禁止生人靠近。
宏福工厂的长期工的比暑假工每个月多三百块，林凌和她签的都是长期工。
她是南大今年的新生，九月一号就要过去报道了。
按理说她应该签的暑假工的合同，但是在300块钱的诱惑下，她还是厚着脸皮签下了长期工合同。
林凌是不是同种情况她不知道，但现在他们两个都只干了两个月，就要辞职……是事实。
“你呢，陈橙，你干啥子要辞职？”经理揉了揉太阳穴，涨的很。
办公桌前的这两个人，男生俊美帅气，女生娇美柔弱，深蓝色的厂服套在他们身上，硬生生被他们穿出了情侣装的既视感。
养眼的一对人儿，也叫他格外头疼。
林凌和陈橙工作能力都很不错，来了一周，两个人的包装货物的速度就超过了厂里那群老人了。
叫什么来着，哦，厂弟第一和厂妹第一。
现在都说要走，他哪能不头疼。
“经理，我家……”陈橙抬头对上经理的眼睛，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你家不是也那么巧有人出事了吧？”经理拿着钢笔在桌面上不紧不慢的敲着，颇有上位者的威严，“我丑话说在前头，今天你要是给不出我一个好理由，辞职在我这，没门！”
陈橙：“……”
是挺巧的。
她本来是想仿照林凌的理由，说老陈腿受伤了她要回家照顾。
结果经理这么一说，腿受伤这理由，打哪看哪都蹩脚。
陈橙眼珠子一转，得，不让说悲，她还有喜啊。
“李叔叔，我姐姐要下周要出嫁了，我爸打电话叫我回家陪嫁。”陈橙皱起了白嫩的小脸，做出了一副纠结又无奈的样子。
“那就请假几天，之后再回来上班就好了。上个月的女生组的最佳员工奖不是还被你拿了吗，干的多好，辞什么职。”
小姑娘一句“李叔叔”，成功让经理软下了语气。
“李叔叔我也想回来啊，可是我爸说我姐出嫁了，家里的活就只能叫我去干了，什么喂猪喂鸭，洗衣做饭，到时候我姐孩子出生了，我也要过去帮忙照顾照顾。”陈橙站在林凌旁边，低垂着头，娇小又无助，叫人生怜。
“……”
经理撇头看向窗外，门口警卫处新来的保安又在放《好汉歌》了。
果然，唢呐一响，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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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早上的阳光不输午间。
炙热的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到柏油路上，将地面照的隐隐发热。、
工厂送的行李包质量一般，手提带子在公交车上就被扯坏了，陈橙只能用双手将行李包抱在身前。
汗水将额前、鬓角的碎发打湿，紧贴在她白轴般透净的肌肤上，略显狼狈。
陈橙看了看公交站反光玻璃里的镜子。
啧，有点打工妹进城看世界那味了。
。
陈橙眯眼朝南望去，云大的校门在马路的尽头若隐若现。
“小姑娘，啷个要坐车不”
便民车师傅载着半满的一车人，在路边停了下来，扯着嗓子热情地问。
陈橙小心脏滴着血拒绝，“不……用了”
话落，留给陈橙的，只有便民车杨长而去的背影，以及那一圈留在空气中未消散的车尾气。
云大离着公交站有着几百米远。
陈橙按上的指引下了公交，最后在----徒步走500米，和花两块钱搭便民车到校门口之间，她选择了前者。
就在陈橙脚底发麻到不行时，她终于走到柏油路的尽头。
新生入学的第一天，校门外摆了好些摊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有。
陈橙一眼看中的，是大树荫下的那角。
套着包装袋的被子被垫被摞的老高，东西围成了一圈，组成了个小摊。
摊主是个剃着寸头，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他坐在小马扎上，脚下的大喇叭循环播着：
“床单50，床垫80，被子150，热水壶50……应有尽有，欢迎选购，价格便宜质量上乘……”
陈橙看着那堆包装熟悉的被子，转回了头，“贵了。”
~~
陈橙拎着两个大行李包推开门时，宿舍里只坐着一个女生，她嘴角惯性地扬起甜美的微笑“哈喽，我是陈橙……”
钱晓倩坐在椅子上涂指甲油，顺着声音抬头，瞥向陈橙。
门口的女生穿着间蓝白相间的上衣，搭了条灰色的束脚裤，干净清纯。
一头齐肩黑发，被随意的别到了耳后，瓜子脸白皙，五官小巧精致。
是很多男生心中的初恋样子。
钱倩有些微愣，目光触及陈橙胸口处印着的“宏福工厂”四个红字，才回过了神。
“厂服？”钱晓倩小声嘟囔。
她是云城本地人，对“宏福工厂”自然是有所了解的。
宏福，是云城纺织业颇为出名的一家工厂，主要生产一些平价的床上用品。
思及这，钱晓倩刚泛起的嫉妒又消了下去。
她勾唇腹诽，“长得好看有什么，不还是穷鬼。”
“钱晓倩。”说完，她又重新低下头去摆弄指甲。
陈橙挑眉，并不在意钱晓倩的冷淡，反而笑得更加明媚了。
云大的宿舍是上床下桌的四人寝。
陈橙看了下自己的床号。
巧了
和钱晓倩相邻。
……
当钱晓倩把指甲油的盖子旋上时，陈橙也刚好收拾好了东西。
钱晓倩的目光从陈橙那个只挂着个蚊帐的床，扫了桌子，最后目光定格在桌上的 大宝sod蜜，田七牙膏，千纤草丝瓜水，蜂花护发素。
鄙夷，在钱晓倩的脸上尽现。
陈橙看着只剩下一半的丝瓜水，心里计划着过几天再买瓶新的。
桌上这些东西陈橙也是第一见到，刚到宏福工厂入职的时候，她除了自己这个人，其他都没带。
还是宿舍里一个长期工阿姨带她去超市买的。
陈橙结账的时候都惊呆了，一大袋东西加起来才五十多块钱。
比她家里用的刷牙杯都便宜的。
用了一个月后，陈橙现在是想向全世界安利这些东西，“买它就对了！”
“你收拾好了？”钱晓倩盯着许久，倏地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的太明显，僵硬地问了句。
“对呀，差不多好了。”
陈橙从杯子下抽出刚才擦桌子发现的一块钱，应该是上一届师姐搬走时落下的，秉承着见着有份的原则，陈橙开口问“你要吗，我分你一半？”
钱晓倩瞥了眼陈橙手里的黄色纸，目光转瞬移到陈橙胸口处的几个红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了，你自己留着吧。”
“行。”陈橙哼着小调，把那一块钱放进了脱了线的钱包里。
一块钱，可以买一个包子了。
陈橙看着自己光溜溜的床板，指腹摩擦着钱包的边。
想起刚才在校外看到的地摊，陈橙决定还是先去超市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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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五十平米的超市里挤满了家长和学生，陈橙站在门外皱眉看着，甚至有些担忧超市的门会承受不住挤压而倒下。
“孩子他爸你是不是钱多没地方花了，超市200的被子说买就买，刚才来宿舍说卖一百多的你就不买”
“你懂个什么，超市的才有保障，省那几十块钱去买什么地摊货。”
“地摊货，我看他们包装都是一样，就你……”
一对夫妻抱着床被子被垫从超市里挤了出来，嘴里念念叨叨的从陈橙面前走过。
夫妻两人的抱怨很成功的将陈橙迈出脚，给劝退了回来。
她交完学费后，全身上下的钱还不足400。
ennnn，她目前不足以去成为超市的里的上帝。
过分怀念当年去超市就没看过价钱，只管刷卡的陈大小姐。
陈橙捏了捏包里的钱，只觉得今天的阳光晃得人脑壳发昏，昏的让她突然想向老陈那个冤大头低头了。
都两个月了，老陈电话没给她打过一个，就连短信都没发一条，倒是很有空的把她那几张黑卡都给停了。
果然，童话里都不是骗人的。
有了后妈就有后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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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你这床垫这些怎么卖呀？”
陈橙捏着嗓子，扯起了个甜美的笑容，对着树荫下闭目养神的人问。
“被子150，床垫80，床单50，有图案分别加价30”
“老板，那能不能……”
陈橙“打折”两字，在老板拿下盖在脸上的鸭舌帽，懒洋洋掀眼看向她时，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你你你，你不是回家照顾你妈了？”
陈橙瞪大的眸子里盛满了不可思议。
林凌挑眉，慵懒的看向陈橙，
“回去看你姐出嫁？”
“喂猪喂鸭？”
“买菜煮饭拖地洗碗？”
陈橙“……”
懂了，原来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演聊斋呢。
“呵呵，你记得的还真清楚。”陈橙干笑，她突然觉得脸有点僵硬。
林凌踢了踢脚边的木板， “小本生意，不接受讲价。”他重复了一边木板上写着的字，然后重新把头靠到了树干，丝毫没有“顾客即上帝”的觉悟。
也丝毫没有同一家厂出来的同根情，陈橙代替李经理表示心寒。
“哥，我想买套纯色的床垫、被子加被单。”
林凌扯下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一共280。”
“哥，那可以赊账吗”陈橙扯起僵硬的嘴角，带上了惯用的甜美笑容“或者……分期付款？”
林凌“？？？”
“两百多块都没有？”
陈橙“……”
怪我过分贫穷，使你惊叹了！！！
我还没嫌你贵，你嫌我穷？？
路边垃圾桶那堆包装纸被风吹的飘起，飘落在陈橙脚边。
陈橙刚想踢开，视线触及的包装袋上的生产商，她琥珀色眼眸瞬间一亮，“哥，你这货是从宏福工厂进的吧，我记得按工厂批发出去的价格，我要买的东西合起来也就一百出个头，你就看在我们当过同一家工厂的打工人，帮帮忙嘛。”